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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十公主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壹

  金碧輝煌的殿里。

  我端了些燕窩粥給皇阿瑪送去。殿前的公公見了我,便準備行大禮。

  “別!免了免了,可別驚了阿瑪!”我急急喝道。

  他便識趣地退了兩步,我躡手躡腳地進去。撥開帘子,原來他真的在。

  “阿瑪,和孝給您送了燕窩來了!”我笑臉盈盈地遞上粥去。

  阿瑪喜得眉開眼笑,道:“十兒可真是長大了,越來越懂事了!”

  我笑。我側頭問和珅,“和大人您說呢?”

  他如往常地笑,拱手道:“公主自是人中之鳳,我等臣子又豈可妄加評價。不過聖上,就奴才眼觀,公主可是愈發標緻,更加像您了。”

  這番話甚得阿瑪歡心。我亦歡喜。我歡喜的是前面半句。

  我央阿瑪出城狩獵。他笑道政務繁忙。我便不高興,斂了笑顏坐到了御書房的門檻上。

  恰是遇見和珅過來奏事。見了我,便俯身問:“公主如何坐到這裡呢?讓下人們見了有辱皇威。”

  我抬頭看他,挺拔的身體微傾,墨色的瞳人里儘是笑意,層層地暈染開去。我依舊坐着不起。

  “臣斗膽,懇請公主起身。”他說。

  我倚着他的手站起來。我小小的手在他的手臂上,我甚至可以感受到透過衣服的他的微溫。我拍拍衣服,轉身走到阿瑪身邊,背對他坐下。

  “愛卿,你看,十兒現在可是越來越不把朕放到眼裡了。小小的要求不滿足她,就跟朕來這套。”阿瑪捋捋鬍鬚,對和珅說。話雖這麼說,但臉上的笑意卻掩藏不去。

  “公主金枝玉葉,坐在門口臣覺得甚是不妥,這才請公主進來。公主對聖上使使性子,也覺得更多一些親熱。”

  “哈哈,還是愛卿會說話。”阿瑪大笑。

  “不過,臣斗膽請問,不知公主是有怎樣的心愿呢?”

  “我要去狩獵!”我站起來驕傲地說。

  “公主金貴,怎愛這男子遊戲?”和珅走至我面前,問我。

  “誰說打獵就只是男人的事!我和孝公主就要讓世人看看,愛新覺羅氏的女兒不比男兒差!”我叉腰嚷嚷着。我想那時侯和珅的眼裡,我定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

  阿瑪爽朗地笑,拍手,“好好好,和孝,不愧是朕的寶貝女兒!過來,十兒,若是你可以獵到一頭羚羊與美鹿,朕就獎你一件黃馬褂,可好?”

  “就這麼說了!”我自信地笑。

  “既然公主有如此雅興,那臣自當同去為公主鞍前馬後。不知,臣之子可否同去?”和珅問我。

  我還未開口,阿瑪便說:“對對對,把他也捎上。十兒,你去令人將容妃一起叫上。她來自草原,愛騎射,對你又寵愛有加,讓她也看看大清的公主有何等威風!”

  我喚了容妃,來自草原的身有異香的和卓氏女子。

  木蘭圍場。

  我摘了大把的馬蹄蓮給香妃,道:“您等着看我穿上黃馬褂的樣子吧!”她含笑點頭。

  我穿上武裝,不施粉黛,背了弓箭,策馬在前。和珅的兒子緊隨其後。

  “好個‘不愛紅裝愛勁裝’的十公主!”和珅讚歎道。

  我回頭沖他明媚地笑。他騎在馬上,也是英姿颯爽的模樣。

  有說有笑地回來。他把獵物給阿瑪看。

  阿瑪大喜,當即賞了我黃馬褂。喟然嘆道:“十兒,恨你不是男兒身啊!”

  “皇上,和孝雖是女兒身,但聰明伶俐,百步穿楊的箭術連我這個草原來的女子都驚嘆呢!”香妃道,遞過香帕來替我拭汗。

  和珅亦笑,笑得溫暖如春,我心裡蔓延盛開了大片大片的馬蹄蓮。

  貳

  “聖上,上次狩獵臣看小兒與公主玩得甚歡。”和珅道。

  我驚,這話也只能有這般明顯了吧!心裡一陣一陣地絞痛。那麼星星點點的痛,最後竟連成一片,整個心都痛了。

  和珅,和大人,難道和孝終日地粘在皇阿瑪身邊為了什麼,你真的不知道嗎?或是在你心裡,我根本從來就只是金枝玉葉,或者就是一個小女孩?

  阿瑪真的就答應了,還賜他名“豐紳殷德”。意為“福澤淵長”。

  別人都說,你是為了權力才竭力主張與皇室聯姻。可是,和珅,我不信,我真的不信。你不是那樣的人。

  你是在皇阿瑪身邊,一心為他解憂的臣子。你是英俊美貌、溫和謙良的君邊臣。你會為我說話,會順着我的意思。宛若你手心的公主。

  你是那樣那樣優秀的男子,至少在我心裡是。

  豐紳殷德,一樣是英俊挺拔的男子,我卻也怎麼也愛不上。

  君令不可違。皇兄永琰,極力反對,卻也只是在我面前說說而已,君令不可違。永琰氣極,幾日不食。

  我令御膳房做了幾樣永琰愛吃的菜,避了眾人,送過去。

  皇兄消瘦許多。我想着方子地逗他開心。

  “和孝,恨你生在帝王家,恨你嫁為和家婦。”永琰看着我的臉,道。

  “此話怎講,難道是豐紳殷德品行不端么?”我問道。

  他長嘆,說:“品行不端的不是豐紳殷德,而是他的爹,和珅。”

  一番話,徹徹底底地驚了我的心。如此疼愛我的兄長,竟是如此的憎惡我愛的人。對,我愛的人。我愛和珅,愛得隱秘、愛得內斂。可仍舊是愛。他的言,他的笑,他的一切,在我生命里綻放了最美麗最純潔的白色馬蹄蓮。

  “他日我若有機會,定當為大清除此一害!”永琰憤憤地說。

  “十五皇兄,你怎麼這麼說呢?和大人他,不很好么?”說到和珅二字時,也不禁地改口。

  “皇上寵信他,自是看不見他的所作所為。和孝你還小,不知這世間事。”

  我已忘了那天是如何離開的。總之是失魂落魄,我一直以為,和珅他是受萬人愛戴的男子,是世間最溫和最剛毅的男子。可是皇兄他,卻生生地破碎了我的夢。

  但我不信。依然不信。

  “豐紳殷德,我們去打獵吧!”我笑盈盈地看他,他遲疑了一會兒,道,好。

  沒有父皇,沒有香妃,只有我們。我與和珅,還有豐紳殷德。

  和珅總會陪着我與豐紳殷德的,他總怕豐紳殷德對我照顧不周。你這是關心我呢,還是怕皇帝一氣之下,廢了這樁婚事?我想了許久也沒有得出答案。也許想出來了,可那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睨眼,引弓,箭離弦,小鹿應身倒地。

  “快,豐紳殷德,把它取過來!”我歡喜地叫道。

  豐紳殷德“哦”了一聲便下馬去撿。待到他走得遠了,我望向和珅俊美的臉。

  “和大人,和孝箭術如何?”我問。

  “公主聰敏之極,臣佩服。”他作揖道。

  我頷首笑,望向不遠處歸來的豐紳殷德,“就只有這些么?”

  和珅顯然是有些驚訝,繼而又道:“若殷德對公主有何不敬,有何不妥的地方,還請公主包涵。”他說得謙卑。

  我冷笑,“和大人,和孝既然已經許配給和家,又怎能事事計較呢?你們鈕祜祿氏的男子,可不一般啊!”

  怎能不是不一般呢?眾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十公主,竟然愛上了父皇的臣子。何其可笑?

  他愈加驚訝,在他的印象里,我該是個對他言聽計從的小女孩吧!

  “臣回家,一定嚴加管教幼子!”說得誠惶誠恐。驚訝了好一會兒,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叄

  我把鹿肉送給了香妃。她贊我伶俐。

  我問她當初真的願意離開家鄉,嫁給大清的皇帝嗎?

  她望着窗外澄明的天,彷彿在回憶,回憶遙遠的草原,遙遠的青春年少。她說:“和孝,你說這世間究竟有多少如意呢?”她輕笑,笑得無奈而憂傷。

  “那你一定是不願意了?”我走近一步。她點頭。

  “那你為什麼還會嫁皇阿瑪呢?”我輕聲問道。

  “因為,我愛的人,他在大清做官。”她語氣輕得如同漂浮的羽毛,卻點點滴滴儘是回憶與愛戀。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他現在人呢?”

  “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征戰而死。”

  “哦。”

  後來,香妃死了。

  一種不可名狀的悲傷包圍了我,包圍了我的宮殿。香妃贈我的兩百多件物什一件一件地搬進了宮。宮女說,香妃對公主可真是寵愛呢!

  我笑。香妃,你說,我是不是和你一樣呢?為了愛的人,嫁給不愛的人?只為了離他更近一些?香妃,你說你恨沒有親眼看見我出嫁。放心吧,我會好好地嫁過去,我會好好地與豐紳殷德生活,就像你與阿瑪一樣。但你對你的他心心念念,未曾忘懷,我是不是也會一樣呢?

  再後來,皇阿瑪改了我的封號——固倫和孝公主。待遇同親王。而我,不過一個側妃的孩子。皇阿瑪對我的喜愛,我心裡清楚。

  和珅也高興,甚至比我還要高興。

  我笑,鑽進皇阿瑪賜的金頂轎,回了額娘的宮——翊坤宮。

  這個曾恃寵而驕打死宮女的妃子,亦是高興。她也希望我更受寵愛的吧!當年打死宮女的時候,若不是我哭鬧,她該是怎樣的下場呢?

  所有的人都高興。而我,卻悲傷到連笑的力氣都已喪失。

  肆

  十五歲那年,我正式地嫁入了和家。嫁給了豐紳殷德,和珅的兒子。

  皇阿瑪送給我最最豪華最最奢侈的嫁妝,而我在花轎里,眼淚洶湧得失去了控制。

  和珅所有的欣喜都寫在臉上,寫在那張陪同阿瑪與我無數日夜的臉上,那張我深愛的臉上。

  我掩了所有的對和珅的愛戀,與豐紳殷德生活。我仍然經常要求打獵,因為和珅必定陪同。那個時候,我可以忘記豐紳殷德,彷彿世間只有我們兩個。

  彩色水泡一般的夢境,虛幻至極。而我,卻一次又一次地在這樣的幻境里,幸福得無與倫比。可是我知道,我絕不是你手心的公主。於你而言,我只是大清王朝的公主。

  或許十五皇兄說得沒錯,和珅他真的不是一個好官。我看着手中的賬本,心裡又一陣緊似一陣地痛。

  常伴帝王邊,我亦是深諳政事微妙。和珅,在你恃着皇寵為所欲為的時候,你可曾想過你的後果啊?

  我試圖挽救,可是每當面對和珅,我卻忘記了一切的言語,只剩下滿心歡喜的應答。和珅,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該來的,總歸是來了。

  嘉慶四年的正月初三,我二十四歲的生日,先皇乾隆也就是我的阿瑪駕崩。

  嘉慶,也就是當年的十五皇兄永琰。他真的像他從前所說的那樣,“為大清除此一害”。

  過了不久,皇兄便拉了他入牢。我知道,他必死無疑。

  我淚流滿面地出現在嘉慶帝的面前,我說:“和孝懇請皇上饒過和孝一家。”

  他上前來扶我起來,道:“和孝,和珅的事迹朕相信你比朕更清楚吧!即使朕因為你放過他,天下人也不應啊!”

  我自己站了起來,冷冷道:“不敢勞煩皇上九五之尊。”

  永琰見了我這副模樣,面帶悲傷,說:“和孝,朕一直就很疼愛你這個妹妹。可是,國事不得兒戲啊!”

  我不語。

  他又道:“朕也不忍心牽連妹妹,朕可以免了你與豐紳殷德夫妻二人,和府半宅還歸你。而和珅,按眾人要求——凌遲處死。可好?”

  他語氣溫柔,在我耳邊輕語。而我眼淚簌簌地掉,凌遲處死,他竟連一個全屍都得不到么?生前前呼後擁一呼百應的權臣啊,死後竟連一個全屍都得不到!

  往昔何等堅毅何等驕傲的固倫和孝公主,竟在皇帝面前哭成一個淚人兒。皇兄終究是退了一步,賜予白綾,自行了斷。

  和珅,這已是我能爭取的最好結局。

  只是沒有人知道,公主這一哭,哪裡是為了自己為了豐紳殷德呢?

  我偷偷地調換了白綾。這幾尺白綾上,有我親手繡的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嫁作君家媳,只為伴君好。

  白色的絲線在素色的絹上,那麼隱秘,如同我的心思。

  不知他能否看見,不知他是否會笑我可笑?

  忘了吧!忘了吧!

  如今的我,是固倫和孝公主。豐紳殷德,是我的額附。而和珅,他是我故去的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