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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那段不能說出去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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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那月、那段不能說出去的事兒

  山鷹

  事情發生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全縣勞力齊上陣,到北大窪挖溝整方。

  二哥作為公社抽調的第一批民工,被安排在民兵三連的伙房,為連隊做飯。在司務長的帶領下,二哥隨其他五名隊員提前兩天,來到離家百里的北大窪。

  這裡村莊稀少,放眼望去二、三十里不見庄。看到的是低矮、枯黃的莊稼和荒蕪的鹼場地,再有的就是遠處幾棵不大的老槐樹。這裡靜寂的要命,只有老槐樹上,不時落下幾隻大鳥,啊喳啊喳的叫聲傳到這裡來,才給這裡帶來一絲生機。

  在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鹽鹼坡里駐紮。大家拿自己用小推車推來的木棒、玉米秸,搭窩棚。用小推車從一百多里遠推來的土基,壘灶台。這裡沒有能喝的水,有的只是遠處一灣一灣不能沾嘴的苦澀滷水。

  人們要喝水,怎麼辦?上邊有辦法,從四、五十里的南邊人工挖溝引水。每個連隊負責挖本連隊施工的一段。就這樣,一段一段,往北順,就到了每一個連隊的駐地。

  沒有電話,沒有通訊工具。各公社又分成了六、七個生產片。每個生產片是七、八個庄的民工組成的。一個生產片為一個連隊,有一百多人。因為上工的時間不太一致。這樣,到達北大窪的時間就有先有后。各連隊的後勤人員早來的,早挖溝,晚來的,晚挖溝。民工有男有女。後續來的民工,不知道水溝是幹啥用的,還以為是方便用的。結果,很多人就到溝裡面解大小便。

  二哥所在的三連是最北邊的一個連。水溝終於挖通了。那天晚上,渾濁的水衝著糞便等雜物,漂着白沫從南邊向北流淌過來。做飯的人傻眼了。這怎麼做飯啊?水溝是用來盛水的,末端是死胡同。它不能隨着地勢把污水排到窪地里。想想吧,那情那景。大家真想哭。

  沒辦法,做飯是趕點的,民工還要吃飯。總不能靠着吧。司務長報告連長,連長說:“你自己看着辦吧”,司務長回來只好說:“沒辦法,大家看着辦吧。”

  二哥他們幾個人只好輪流用水桶,把飄在水溝里的糞便以及其他雜物提上來倒在一邊。可是費了半天勁,從上游飄過來的雜物仍不見少。白沫下是渾濁的泥水。時間一分分過去。做飯的時間再也不能拖了。二哥他們就只好在水溝里蕩蕩白沫,提上一桶桶的“水”來做飯。剛去時,每個人都自帶熟食的乾糧,如煎餅、窩窩頭。這些後勤人員只是燒水,為民工熱熟食。等晚上收工開飯時,微弱的煤油燈下,打開蒸籠,只會聞到一股澀澀的味道。每個窩棚前都有一桶熱“水”。民工只知道北窪里的鹽鹼水不好喝,他們那裡知道這其中的問題呢?

  “喝吧!”做飯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喝吧,等啥?老天爺還給你送雨水呀?”司務長說著,帶頭喝下一口澀澀的“水”,然後,端着水轉到了窩棚後邊。

  大家靠着,靠着。。。。。

  年長的老王說了一句:“小高,怎麼不喝呀?”

  “你怎麼不喝呀?”小高還了一句。

  “誰說我不喝。不臟不凈,喝了不長病。”隨即“咕噔”喝了一口,也端着碗轉到了窩棚一邊。

  人們的臉都很嚴肅。

  蹲在一邊的老劉實在噎壞了,端起碗來,“燒開的水,沒事。咕噔,咕噔”喝了兩口。“北窪的水就這個味。不鬧人。”

  小高眼睛瞪得老大,舌頭在嘴裡不停地咂嘰。那表情就像吃了屎一樣,十分的難看。

  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硬挨着,不肯喝那水。

  這時,從那邊走過來一排的孫排長,他在問:“我說,這水怎麼有個馬尿味,臊臊的?”

  司務長從窩棚後邊轉過來,“說什麼呢?這北窪里的水都這個樣。跟大夥說,放心喝就是,沒事。”

  孫排長不放心,走進二哥的身邊蹲下,瞧瞧二哥的碗,再看看二哥的臉。“怎麼不喝啊?”

  “喝了。”二哥說。

  “你喝我看看。”

  二哥抬起頭,幾個人都注視着他。二哥硬着頭皮,啃了一大口窩窩頭,嚼了嚼。又看了看對面的排長。一低頭,端起碗來就一口。水在嘴裡咽了一半就是不想咽了。司務長眉頭一皺,把眼一瞪。二哥心領神會,一伸脖子,咽下去了。

  “怎麼樣?味道不錯吧?”孫排長問二哥。

  “還行!”二哥面無表情的回答。

  “行了!行了!孫排長,帶你的隊去。人是鐵,飯是鋼,當心你們一排,吃不好喝不好,干起活來拖了咱連隊的後腿啊。”

  “沒啥說的。”孫排長走人了,“就我們一排,那永遠是先進排。”

  “小高,剛才孫排長要你喝,你喝不喝?”司務長有些嚴肅的問道。

  小高說:“喝。”

  “那你喝給我看看。”

  小高端起碗來,聞了聞,正在猶豫。

  “誰影響了施工任務,誰負責。”司務長說完,端起碗來喝了一大口。

  小高眼裡的淚就要出來了。

  “別評滋味,大口喝,習慣了就好了,你們沒聽說?當年俺村裡崔某某在東北給日本鬼子下碳井,幾天沒水喝,就喝尿。”二哥說。

  五十多歲的老趙又補上一句:“還搶着喝呢。不喝就死呢。這比那尿可好喝。”

  “什麼亂七八糟的日本鬼子,誰跟誰比呀?嗯?那是給日本鬼子幹活,這是給。。。。。。”司務長一想,怎麼把自己也繞進忌語去了,立即打住。然後,咳嗽了一聲:“困難是暫時的,我們的立場要堅定,不能動搖。誰出了問題誰負責。”

  老劉咕嚕着喝了一口說:“上甘嶺的時候那有這樣的水喝。”

  “對!只有端正思想,放下資產階級的臭架子,什麼苦也能抗的過去。我們是全連里選出來的骨幹人員。我們大家就要擰成一股繩,我們不但要按時把水燒開,把飯做熟,還要鼓勵大家爭當先進標兵,早日把施工任務圓滿完成,為全連做貢獻。”

  老趙碗里的水喝的只剩下底下的泥了。

  老劉的碗底也剩下泥了。

  二哥邊吃邊端起碗,又在喝剩下的水。

  小高眼裡的淚終於沒有流下來。他也“噓”着喝一小口。

  飯後,司務長又開會要求:“這事,誰也不得往外說,誰說出去,誰就是破壞出夫,誰就要挨批鬥。大家記住了?”

  “記住了!”

  接下來的幾天,水還是那樣的水,它沒有流失掉。只是渾濁的水沉澱下來了。

  生活習慣了也就習慣了,一天,兩天。人們盼着,盼着。希望早日完工,早日離開這個鬼地方。

  大半月過去了。今天驗工,明天就回家了。大家興奮,激動。晚飯後,人們有說有笑。大家已經十幾天沒洗澡了。有些民工,想到明天就要離開這裡,趁着夜色到水溝里,洗起澡來。最後一夜,睡的是那樣舒服,那樣的甜美。

  第二天早晨,人們早早起床。整理物品,打包封車,只等回家的號令。

  “連長回來了。”

  大家把目光一齊投向朝這邊走來的連長。急切的等待着他宣布------“勝利竣工!”

  連長臉色鐵青,看了一眼整裝待走的民工,有些氣惱的說:“三連沒通過驗收,明天繼續干一天。”

  周圍的人被連長的話驚得目瞪口呆。

  看到伙房的小高聽了這活后,癱坐在地上。那個姓孫的排長湊過來:“想媳婦了,小夥子?一天也靠不住?”

  “哼,想什麼媳婦。”小高擦了一把眼淚,“今天又要喝------”一隻大腳踩在了小高的腳上。小高一咧嘴,“洗”字終於沒能說出來。

  2014年4月28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