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大麥自幼對武俠小說情有獨鍾,上課放學、吃喝拉撒、坐立行走都手不離書,金庸一系,古龍一派皆可倒背如流,口處成章。有同學說,其實這也是一門武學,屬於佛家的苦禪一系,如同打坐一樣,書讀萬卷破,禪坐萬年悟,指不定何時能領悟到什麼武功心法。聽到這話,大麥更是對武俠小說痴情的一發不可收拾,而情到深處不免自作多情——大麥覺得,天生我才必用,自己便是天生要做英雄的料,既然如此,便該上武校修行,為將來的英雄問世打好基礎。
羅大麥出生的玉山鎮,是一座人文情調濃厚的江南小鎮,從未出現過任何武將宗師,更別提武校的存在。大麥央求母親能為他辦理轉校手續,去河南或者河北幫自己尋找一座武校,可惜每每都換來一頓狠打暴揍,豪情壯志在母親的棍棒下逐漸煙消雲散,最後只好作罷了進“名門正派”修行的念頭,走起了旁門左道——投靠一個自武校轉校的同學為師,省去每天的午飯錢來換取“武功秘籍”,如此這般,倒也學了一身半吊子的功夫。
大麥畢業后,曾干過好幾份工作,譬如傳菜工、操作工、營業員、業務員。。。。。。但總覺得,自己那一身功夫無用武之地,不免英雄氣短,終日鬱鬱寡歡。直到某一天,大麥遇到了老林。
老林是一名派出所的協管員,年逾五十,每天工作的內容就是奔波於各大社區登記外來人口信息。實際上,大麥屬於玉山鎮本地人,也未曾居住在老林的轄區里,兩人在工作或是生活中,都不可能存在任何交集,若不是因為菜市場內的一番鬧劇,兩人或許永遠不會相識。
那日清晨,大麥晨跑途經市中心菜市場,發現一簇人扎堆擁在空地上,不時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頓時好奇心發作,便上前想探個究竟。
撥開人群,大麥看見一名女子癱坐在地上,另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正在對她踢打,從旁人交談中得知,那女子險些被中年男人的汽車撞了,中年男人卻下車將那女子狠打一頓,原因是認為女子擋了自己的車道。
大麥問圍觀者:“這簡直沒了天理,怎麼就沒人出手相助呢?”
圍觀者淡然道:“此男人是地霸,也是曾經的散打冠軍,本市幾乎無人敢惹,再說這年頭,管閑事的沒好下場。”
大麥繼續說道:“若是你們一擁而上,群起而攻,眾怒之下這惡霸又如何敢放肆呢?
圍觀者笑着說:那總要有始作俑者,就好比起義時揭竿而起的人,要麼成捧成英雄,要麼被打成狗熊。
大麥聽完,心裡一陣感慨,直呼世態炎涼。大麥走出圍觀圈,欲上前拉開那名惡霸,邁開沒幾步,大麥窺見那惡霸無意間從衣縫裡露出的橫肉,卻又猶豫起來,若他真是散打冠軍,正面衝突只怕自己那半吊子功夫真會被打成狗熊。
世事總難料,就在大麥思量之時,另一個身影卻疾步上前,毫無半點遲疑,一手將惡霸拉甩到地上,大麥與眾人望向這身影,不禁愕然,竟是一名瘦弱的老年人,這便是老林。
惡霸慢悠悠的爬起來,對着老林剛開始破口大罵,老林卻嚷出了比惡霸高出十幾個分貝的喉音,一本正經的開始教育起來惡霸,從欺負弱質女流實屬下流到養不教父之過,各種教育片里的橋段都被老林搬了出來,而從老林口中吼出的洪亮聲音卻讓那惡霸越聽臉越紅,想爭吵卻又蓋不過老林的聲音,而圍觀者中此時也不乏出現支持老林的附和聲,想要用武力,對方又如此義正言辭,不免心虛。片刻后,惡霸終於灰溜溜的駕車離去。圍觀者看到惡霸離去,清一色的拍手叫好,老林卻未加理睬,接受了女子的致謝后,徑直走到了大麥跟前。
老林說:年輕人,我比早一步,搶了你的風頭,抱歉啊!
大麥說:慚愧,我比你不足,我有猶豫,只是沒想到一群年輕的圍觀者還不如一名古稀的老人富有正義感。
老林說:此話差矣,只要有人願意第一個站出來,那勢必會有千千萬萬的人一同站出來,無關乎此人的身份,重要的是,是否貫徹了自己的信念。
俗話說,話不投機半句多,大麥跟老林對於見義勇為的話題卻投機的如忘年交般,彼此交換了許多意見,當老林聽聞大麥至今仍無工作的狀況后,心知大麥苦處,便將年輕時,跟隨警察一起經歷的種種驚心動魄的事迹告訴大麥,建議他或許可以試試報名治安輔助的工作。
大麥聽了老林過往的故事,心動不已,想着警輔雖不是警察,但卻是最符合自己心目中的工作。便通過老林的推薦,以及經過層層嚴格的篩選考試后,進入了警輔隊伍。
大麥入隊后,果真如願以償,在人民警察的帶領下緝惡懲凶,好不威武,大麥的那份正義感與熱血也常受到隊友褒揚,但同時隊友也發現,大麥有兩個被公認的缺點,其一是正義感過頭。大麥的正義感實際上與現代文明強烈的脫軌,簡單點說就是愛管閑事。但凡大麥走在街上巡邏執勤,若看到諸如老人摔倒、夫妻吵架之類的事件,絕對是一馬當先的衝過去,但結果總是事與願違,要麼被糊塗的老人當成肇事者,要麼成為吵架雙方一致的攻擊對象,更嚴重點,便是破壞了日常執勤的要求與安排,領導的一頓臭罵是必不可少的。按照大麥的思維,習武之人必要存助人之心,參扶老人、調解糾紛都屬好事,當仁不讓。可惜大麥平日里讀得都是歷史武俠小說,若是讀一本現代都市小說,必然會明白箇中奧妙。然而大麥的第二個缺點——便是執着過強,許多人告訴過大麥,自己只是一名沒有執法權的輔警,沒有必要也無法與人民警察一樣去懲惡揚善。但大麥卻依舊堅持自己的想法,人生在世,就該對弱者有難相助,遇到他人為難,決不能坐視不理。
某日深夜,執勤結束的大麥拖着疲累的身體,與往常一樣坐着夜間巴士回家。大麥總喜歡坐在巴士里最靠前的位置,因為這裡通常比較寧靜,沒有後排的嘈雜,適宜思考。更重要的是,這座位臨近前門,一旦有孕婦老人進車,這位子便是全車裡讓座幾率最高的。而今天,夜巴在短暫的停靠了一個站點后,卻有三名男子從後門上了車,大麥習慣性的回頭看了幾眼,三名男子都染着頭髮,舉手投足間透露出一股痞氣。此時,車上乘客的數量與往日相差無幾,寥寥數十人,大麥不由自主的往車窗外看了一眼,夜巴正行駛在鄉間公路上,一股警覺油然而生。
“所有的人聽清楚,把身上現金、手機都拿出來,我們只圖財,不害命”!三名男子突然間異口同聲的喊道,幾把明晃晃的匕首在空中來回划動着。所有乘客被這突如其來的搶劫事件嚇懵了,但驚嚇過後,卻只有一言不發的沉默。
劫匪們拿出黑袋子往每個乘客身上搜刮財物,所經過的每個座位都能看到一片懦弱和屈服的表情,這些乘客的“高度配合”,讓劫匪們的嘴角里泛出了得意的笑容。
“該你了,識相點”。劫匪走到大麥身後的一名女孩身邊,示意將身上的金項鏈取下。
“求你了,這是我母親的遺物”女孩流着淚央求着劫匪。
劫匪一把手伸過去,想將女孩脖頸上的金項鏈拽下來,卻發現另一隻粗大的胳膊竟將自己的手按了下去。
“我是,我是公安!所有的人放下武器!
大麥將口中的警察兩個字,硬是塞進了肚子里,換成了公安。接着便舉起了自己那本剛配發的輔警工作證,卻遭到劫匪的一番嗤笑。
“輔警?他是個輔警!真好笑,這傢伙腦子壞了吧?”
劫匪們的嘲笑讓大麥的心裡冷了一大截,往日里那些因為輔警身份而碰壁的場景歷歷在目。與此同時,大麥又想起了協管員老林,他連輔警的身份都未曾擁有,卻依然勇於直面罪惡,出手相助弱小,這份勇氣與擔當,真的關乎自己的身份?
想到這裡,大麥的眼神變的無比堅定起來,一個馬步向前,操着拳法三兩下便將仍在嗤笑中的一名劫匪打暈在地,而剩下的兩名劫匪一看苗頭不對,便揮舞着匕首向大麥襲去。
大麥左閃右躲,時而進攻時而防守,雖說半吊子功夫卻也算是練家子,更藉著那股堅定的信念,硬是又將一名劫匪給放倒了。正當大麥想乘勝追擊,解決掉最後一名歹徒之時,忽然間,大麥整個人竟癱了下來,回頭一看,當初制服的第一名歹徒竟醒了過來,將匕首刺穿了大麥的膝蓋。
“啊!”寒匕刺骨的痛楚讓大麥忍不住叫喊了出來,而此時,歹徒卻沒有留給大麥喘息的機會,拿着匕首再次向大麥刺過去。
“大家一起上,把他們制服!”不知何處座位的乘客,發出了一聲怒吼,隨後,幾乎所有乘客不約而同的湧向了劫匪。
“只要有人願意第一個站出來,那勢必會有千千萬萬的人一同站出來”。大麥的雙眼漸漸模糊起來,他沒有看到劫匪與乘客最後的輸贏結果,但老林曾經的話語,卻又浮現在了耳邊。
一年後。
某一天,玉山鎮第二中學的德育課堂里,老師、家長與學生們迎來了一位來自公安局裡的授課老師。
“聽說他是警察”。
“聽說他是殘疾人,一條腿沒了,裝的是假肢”。
“聽說他不是警察,是輔警,我爸說了,輔警是假警察”。
同學們一邊觀察着講台後這位身着警輔制服的年輕老師,一邊對這位二十齣頭的大哥哥議論紛紛。
輔警老師笑了笑,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英雄兩字后,扯開了洪亮的嗓子,對着全場人說:“今天我們的課程主題是爭做雷鋒小英雄,但在開始,我想要告訴在座的各位,所謂英雄,無關乎身份,無關乎地位,重要的是貫徹自己的信念,哪怕你是垂暮的老人,柔弱的少女,幼小的孩童,或像我一樣,一名輔警而已,但只要貫徹了自己助人為樂、見義勇為的信念,你便是英雄,你便能影響乃至感染到更多的人,成為英雄。”
話音落下,掌聲在校園裡雷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