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德利希·黑爾姆驚愕地將話筒放回了叉簧上。他剛剛獲悉,一位前同事去世了。這樣,這就是四個月來的第三場葬禮了。2月份,表兄克勞斯死於栓塞。3月份,叔叔康拉德死於心臟衰竭。
黑爾姆摁熄香煙,從他的律師事務所的窗戶望向春意盎然的公園。他54歲了,因而差不多能算到他還能經歷多少個四季的更迭了,如果退休之前不會有一場古怪的疼痛奪去他自豪的生活的話。黑爾姆是個鰥夫,他的家族裡只有他和姑媽瑪爾戈特還在世。
他盯着他辦公桌上喝了一半的咖啡杯,這已經是今天的第四杯了。他是不是多年來就在睜着眼沖向死神呢 他難道不知道,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是危險的嗎
他堅決地從椅子上跳起來,走進前室。“我們今天早下班,”他對女秘書說道,“可是,請您走之前清掉所有的煙灰缸。我戒煙了,您也應該戒煙。”女秘書的眼皮不安地耷拉下了。
這一天,弗里德利希·黑爾姆平生頭一回走進了一家生物品商店。一位和睦的女售貨員向他解釋,他們所供應的各種蔬菜、谷產品和果汁里都不含有毒素。他臉色蒼白、自知有錯地承認這一可怕的事實:他馬虎的飲食方式將他的身體變成了一個特殊的垃圾箱。
接下來的數個禮拜,他家書櫥上大批積滿灰塵的法律書被搬進地下室,讓位給健康諮詢書了。早餐吃兩個雞蛋、油膩肥肉或在麵包上抹上手指厚的果醬的時代結束了。中午他不再吞食小麵包了,他曾經心愛的白香腸的香味也在他的記憶里淡忘了。仔細研究過草藥療法之後,他將家中的花圃耕過,改種藥草。他將它們配成藥液,它們能預防各種可以想象到的疾病,有助於長生。
姑媽瑪爾戈特的死訊對他是一記沉重的打擊。她患了中風。葬禮時,一位年輕人走到弗里德利希·黑爾姆跟前,說道:“我很高興再次見到你,弗瑞茨。可惜這是個悲傷的時刻。”
“您是誰 ”
“我是斯特凡·黑爾姆,你的已故表兄萊奧的兒子。”
這下弗里德利希·黑爾姆想起來了:幾個月前,康拉德告訴他,一位年輕的親戚出現了,經常去拜訪他們。黑爾姆的表兄克勞斯和康拉德叔叔的葬禮上也匆匆地見到過他。他當時情緒太壞,沒有對這個年輕人產生興趣。這麼說來還是有一位親戚活着啊!“你的父親先是帶着你移民去了美國,”他想起來了,“可他們多年前就去世了。”
“我是在朋友家長大的。我學業結束后回德國來了。可惜只剩下很少的親戚了。不過,我們又能重新團聚,真是太好了。”斯特凡高興地說道。
“你明天得來我家,小傢伙!我熱切渴望着跟一位真正的黑爾姆暢談一番。”
第二天傍晚,斯特凡帶着一份禮物站在門外。弗里德利希·黑爾姆非常擔心地去掉了包裝紙。是一瓶葡萄酒。黑爾姆在手裡掂量着那瓶酒,想承認他不喜歡甜食、油膩和酒類。可這時候他想到了:這瓶子里裝的是紅葡萄酒。科學研究證明了,每天喝一小杯能預防血管疾病。還有,眾所周知,許多藥草只有靠酒精溶解才能生效。如果他不想接受這一事實,對他的健康就沒有好處。“你等一會兒,”他對斯特凡說道,“家裡什麼地方肯定能找到一隻開瓶器。”
“不過我不喝酒,”斯特凡拒絕道,“我還得開車。”
弗里德利希·黑爾姆覺得斯特凡的謹慎很值得誇獎,便獨自品酒。“好酒。”他評論道。他相信,他明顯地感覺到,葡萄酒的有效作用在通過他的血管循環,令他的身體舒適放鬆。
後來弗里德利希·黑爾姆將剩餘的葡萄酒和不同的藥草混成一小份一小份的。禮拜一他在一家專業店裡買了多種葡萄酒。跟斯特凡的那一種相比,品嘗后那些酒都令人失望。黑爾姆決定,暫時只用斯特凡的葡萄酒配製治病和長生的藥劑。斯特凡每次來訪都帶上一瓶甚至兩瓶,足夠他用了。可弗里德利希·黑爾姆不敢告訴他的親戚,他用這高貴的酒幹什麼了。
他意外地收到一封遺產法庭的信。弗里德利希·黑爾姆不知所措地研究它。作為克勞斯叔叔和瑪爾戈特姑媽的最近的親戚,他將繼承他們的財產。他知道他們很富有,但不知道,他們的生命保險和股票高達二百萬馬克。再加上他們的大房子。他不解地問自己,他該拿這許多錢怎麼辦。
第二天他的女秘書沒來工作。中午快休息時她才打來電話——從醫院裡打來的。她腰痛,發熱。“這大概是我在肯尼亞旅行時染上的。”她冷靜地說道。黑爾姆立即鎖好事務所的門。回家后他調製了一種葯汁,能增強女秘書的免疫系統。配方里當然也包含有斯特凡的紅葡萄酒。他自己只飲用含葡萄汁的酒類。
當他想走進醫院的病毒科時,一位護士攔住了他。“您不可以進這裡。”
“那我請您將這隻袋子交給蘇特海姆夫人。是我為她找的讀物。”
這話沒錯。但書和雜誌下面有一隻裝有靈藥的小瓶子。在夾帶的信中,黑爾姆建議他的女秘書,每天服用一勺。
當他開着車回家時,他想到一個令人激動的念頭。也許能用那筆遺產資助建立一家真正的研究所。他將來可以研製新的藥物,造福人類!比起老想着自己的健康,這個任務要偉大得多。
當行駛在一條筆直的街道上時,他突然感到胸部一抽。他的目光模糊起來,道路突然呈波浪形動起來。他好不容易才將車子停在了邊線上,癱軟一團死去了。
弗里德利希·黑爾姆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在一家小公墓預訂了一座墳墓。由於他是個受人愛戴的人,前來參加葬禮的人很多。但只有一位黑爾姆家族的人在場——斯特凡。
他搬進了弗里德利希·黑爾姆家。遺囑執行人告訴他,他毫無疑問是這個家族最後一位在世的成員。遺產很快就會轉到他頭上。那人安慰地將手放在斯特凡的肩上。“請您當心您的血壓。既然有四名親戚在短期內猝死於心肌衰竭,那大概是基因的錯。”
斯特凡經常在床上一直躺到中午。除了等待那數百萬,他不知道他該如何開始。他純粹是出於無聊地在弗里德利希·黑爾姆的葯櫃里翻找。藥瓶上的奇怪文字吸引了他:“遠離壞的影響”、“增進無窮力量”、“延年益壽”。財產斯特凡肯定是有了,他只還缺少健康、強壯和長壽。一天早晨,他打開一隻小瓶子小心地呷着,第二天又將另一瓶灌了下去。不久,他就早晨喝一份強身,中午喝一份長生,晚上喝一份以求得跟宇宙的和諧。很快他就感覺有了新的行動的慾望,購買了一條帆船。跟風融合在一起,在水面自由滑翔,他覺得這很符合他的沒有限制的嶄新生活。在一個萬里無雲的日子,漁夫們在乎靜的海面上發現了他的無人駕駛的船。斯特凡的屍體第二天早晨才被衝上岸。
數禮拜之後,牧師在小公墓上看到了一個年輕的少婦。她在墓碑之間找來找去。
“我能幫您忙嗎 ”牧師問道。
“我在找弗里德利希·黑爾姆的墓。”
“您是他的女親戚嗎 ”
“不是,我曾經擔任過他的秘書。由於我在醫院裡躺了幾個月,我現在才能來為他掃墓。我很喜歡弗里德利希·黑爾姆。我可以說,他救了我的命。”
“是嗎 ”牧師感興趣地張開眼睛問道。
“我感染了一種病毒。醫生們束手無策。弗里德利希·黑爾姆臨死前為我送來一種葯,我長時間忽視了它。直到我的病情越來越惡化時,我才服用了它。感染幾天之後就消失了。檢查結果證明,那種葯里除了草藥還有一種見酒精就溶解的危險毒素。它慢慢地讓重要血管閉塞。幸運的是我及時停用了這種葯。弗里德利希·黑爾姆不可能發覺,它是用一種有生命危險的成分製成的。我估計,他自己也服用它來健身。這害得他喪了命。”
牧師說不出話來。他盯視那塊墓碑良久。但他後來還是想到了點事:“願弗里德利希·黑爾姆的靈魂平靜地安息在神靈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