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宗時,有一個地方叫花林縣,位於都城開封的南邊,民風淳樸,大部分百姓都以種地為生,但也有不少經商的大戶人家,算得上是一個富裕縣。
花林縣的縣令姓方,四十來歲,性格敦厚,行事機敏,斷案從未誤判,深受百姓愛戴。這天無事,方縣令便和師爺下棋消遣,突然“長樂居”的王老闆來縣衙有事,便和他聊了起來。王老闆說,昨天晚上縣裡有名的富商潘老爺,在吃晚飯的時候突然痛苦起來,又是眩暈又是嘔吐,還全身痙攣,等大夫趕到的時候已經陷入昏迷,沒多久就死了。
“你是說飯菜里有毒?”方縣令趕緊問。王老闆卻搖搖頭,說:“這倒沒有,當時回春堂的朱大夫也和大人您想的一樣,就把潘老爺吃剩下的八寶飯拿去檢驗,但沒有查出毒藥。而且這飯菜是由他夫人做的,就像平常一樣,廚房裡還有四個打下手的丫鬟,如果放毒的話,一定有人會注意的。再說了,那天吃飯的時候,她還在眾人的面前一個一個地嘗菜,筷子和湯匙也是交給丫鬟洗了再給潘老爺的,所以如果飯菜里有毒,她夫人一定也會中毒,而筷子和湯匙上更不會有毒,那麼多雙眼睛看着,她完全沒有機會下毒呀。”
方縣令和師爺對望了一眼,心裡都清楚,潘夫人做事如此徹底地撇清了干係,肯定已經預料到自己會被懷疑,也就是說,她有殺人的動機,但看不出殺人的跡象。方縣令和師爺接下來又旁敲側擊地問了王老闆一些問題,但也問不出什麼來。只知道那個潘老爺為人不大好,她的夫人做得一手好菜,在事發的前一天晚上他們夫妻大吵了一架。
王老闆走後,方縣令想了想,總是覺得不妥,便和師爺商量了一下,然後讓張捕頭去查探一下潘老爺的情況。
張捕頭帶回來的結果,和王老闆說的完全一樣,更何況潘老爺的屍體已經入殮了。方縣令和師爺雖然覺得案子確有可疑,但沒有確切的證據,是無法搜查的,也就只好把疑問擱在肚子里,不了了之。
原以為這件事就此算了,哪知一天中午,一個潘家的僕人來縣衙送信。方縣令拆開信一看,有點吃驚,信上寫着:敬請知縣大人赴晚宴,您一個人來或是帶隨從人員皆可,如果您擔心的話,請自帶筷子和湯匙。
看來潘夫人注意到方縣令在打聽她的情況,便下了請柬,好聰明的女人。方縣令有些猶豫,去還是不去?最後還是決定去,帶上師爺還有張捕頭一起。
三個人在傍晚時分來到潘老爺的家,那是一個很華麗的宅院。潘夫人還在廚房,丫鬟把他們引進了客廳,端上了茶。張捕頭一直很警覺地看着四周。
身後的帘子響了,他們回頭看到一個女孩子走了進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穿得雅緻而大方,臉上卻有說不出的焦急,她開口說:“請問,哪一位是方縣令?”方縣令站起來,說:“我就是,不知道小姐您是潘夫人的……”那個女孩回答:“我是她的女兒。我聽說您在打聽我母親的事情,求您別把我母親抓走!我父親是一個很冷酷的人,我是看着我的母親被辱罵和毆打長大的,但是我母親卻從來沒有在我面前哭過,也沒有說過我父親的一句壞話。就算、就算父親的死是由於母親,那也是為了我,為了把我救出來……”說到這裡,她的神色變得凄涼。
張捕頭在一旁忍不住了,說:“不管他多殘酷,可他畢竟是你的父親呀!”
“是的。可是父親死了,我卻一點也沒有悲傷,你不知道父親對我做的事多麼殘酷!”那女孩雙手掩面,痛哭不止。
此時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女子走了過來,對三人福了福,把女孩拉到一邊,說:“哎,你怎麼這麼沒規矩?你不用擔心,縣令大人是個聰明人,他肯定會理解我的。我沒有給你父親下毒,只是讓他吃了像今天這樣的晚飯。”然後讓丫鬟把小姐送回後面。
潘夫人將方縣令他們請到飯廳,先自報家門:“我的父親叫江子千,曾經是宮裡的御廚。父親沒有兒子,所以我學習了父親做菜的技巧,今天的晚餐,我會充分使用父親的技術來做,菜單和我相公死前吃的一模一樣,我一定讓諸位心滿意足。”話落拍拍手,說,“上菜!”
幾個丫鬟捧着菜,走了進來,把菜放到桌子上。最先是涼菜,涼拌腰花,涼拌海蜇,油淋雞,油燜筍。方縣令和師爺都沒有動筷,張捕頭對潘夫人說:“你先每個菜嘗一口。”潘夫人微微一笑,彷彿早就知道似的,順從地從每一盤菜中夾了一口吃了,說:“請。”
見到潘夫人每個菜都親自品嘗,張捕頭放心了,於是安心地動筷子,哪知這一動就停不下來了。天哪!真是好吃極了!比自己家老婆做的飯菜好吃千倍萬倍,真不愧是御廚的女兒,手藝已經是登峰造極了!
如風捲殘雲般,張捕頭本來就是能吃的主兒,現在更是把飯量發揮到極至,一個人就吃了一大半。方縣令和師爺雖不像張捕頭那樣狼吞虎咽,但也吃了不少,這飯菜確實美味極了,難怪連“長樂居”的王老闆都讚不絕口,而且每一道菜雖然都用了很多油,但由於廚子的手藝極好,吃到嘴裡卻一點也不油膩。
涼菜之後是主菜,內容就更豐富了:紅扒魚翅、八寶鴨、西湖豆腐等等,不一而足。
主菜過後是主食,先上一道滷菜肉絲麵,香氣四溢。張捕頭摸着鼓脹的肚子,還是忍不住,又拿起了筷子,呼哧呼哧地吃起來,方縣令想拉都拉不住。然後是有名的龍井蝦仁蛋炒飯,綠色的茶葉,紅色的蝦仁,黃色的蛋沫,白色的香稻米,實在是美味。張捕頭已吃得臉色發白,胃撐得都快破了,但是還想繼續吃。
方縣令剛想把張捕頭從飯桌旁拉開,最後一道甜點八寶飯上來了。張捕頭早吃得忘乎所以,見甜點上來了,急忙下筷,哪知剛吃了兩口,就身子向後一仰栽倒了。師爺急忙扶住他,一邊大喊:“快把芥末放到湯里拿來!快!”
在一旁,方縣令走向潘夫人,神色鄭重,說:“我知道你是用什麼方法殺死了你的相公。”
張捕頭躺在潘府客房的床上,已經好多了,只是還覺得噁心。幸虧師爺及時給他喝下芥末,讓他把胃裡的東西吐了出來,才沒釀成大事。張捕頭這時才想起工作,問:“方大人,是不是八寶飯里有毒?”方縣令搖頭,說:“不是,八寶飯里根本就沒有毒,她所用的毒是從身為御廚的父親那裡所學到的出色的廚藝。”方縣令倒上一杯水,放在張捕頭的床前,然後從懷裡掏出幾枚銅錢,一個一個放到水中,說:“和你一樣,她的相公潘老爺也是覺得好吃極了,不能停口。可絕大部分的菜都使用了大量的油,味道很濃,量也很多。”
張捕頭看着水面漸漸地升高,已經到了杯子頂了。
“連你這樣身體健壯的捕頭都受不了,更何況一個肝臟很弱的中年人呢?當最後吃甜點的時候,超過了身體的極限,結果……”方縣令手中最後一枚銅錢扔進了水杯中,水溢了出來。方縣令嘆了口氣,說:“就像最後一枚銅錢使水溢了出來一樣,生命從他的肉體里溢了出來。”
師爺接著說:“潘夫人沒有下毒,可是那八寶飯對潘老爺來說,是致命的一擊,不,是致命的一口!我和方縣令說得對嗎,潘夫人?”
站在一旁的潘夫人神色自若:“我早就說過,聰明人會明白的。”
“那麼,您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方縣令問她。
潘夫人低下頭然後又抬起,卻是一臉的黯然,說:“我跟他成親是一步之差,和他在一起生活的十八年,真是不堪回首,我對自己已經絕望了。但是我的女兒,正是大好年華,他竟然要把她嫁給生意上的對手。那個人和他一樣,是個沒有人性、隨心所欲、非常可惡的男人,我無法想象我的女兒要像我一樣度過不幸的一生,所以,我決定下個賭注!”潘夫人的神色又變得堅定,“我平時給他做的菜,都對用油進行了適當的控制,可是這次我沒有控制。我在賭他是會不加節制地吃死,還是吃不死活下來。這命運由我相公自己決定,而我,賭他會死!”
方縣令和師爺面面相覷,頭一次遇上了這樣的案件,到底應該怎麼審判?
縣衙里,張捕頭很納悶,為什麼方縣令最終並沒有給潘夫人定任何罪名?方縣令淡淡一笑,說:“如果說把這當作殺人罪逮捕,是不行的。她並沒有強行往她相公嘴裡塞東西,他有機會停下不吃!自主權完全掌握在潘老爺自己的手中,只憑做了好吃的菜是不能定為殺人罪的。”
張捕頭聽得似懂非懂,但是他一向對方縣令敬若神明,便不再想此事。張捕頭又說:“方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
“能不能麻煩你去求潘夫人,讓我老婆跟着她學兩天廚藝呢?嘿嘿!”張捕頭很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實在是太好吃了,說什麼也讓我家婆娘學上一招半式。”
方縣令目瞪口呆,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