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0月20日,忙了一天的我,接到了來自老媽的電話:“林兒啊,今天下午過來吃個飯吧,我和你爸買些菜做好了等你”。我突然想起,通往爸媽住處的那條路,我似乎好久都沒有走過了,不知道它現在隨着季節的更替做了怎樣變化。自從上個學期之後,一直都沒有去爸媽那邊吃過飯,每次對於他們打的電話,我總是以沒時間為理由推掉了聚餐。而記憶之中的我、爸媽、姑姑姑爺、叔叔嬸嬸們同聚一桌,桌上擺滿了各種酒、飲料、大魚大肉的吃得其樂融融的景象是否會在今天重複起來,我很期待。
擠上了一如過往擁擠的公交,經過20多分鐘的顛簸,終於到達了爸媽的住處,在樓下時,便聽見老媽在樓上窗戶探出頭呼喚我的聲音。廚房內,鍋里的油燒得畢畢剝剝地響,老爸在一旁洗着菜。一會兒,老爸叫我去買些啤酒,商店有點遠,我把老爸的摩托車搬了出來。
離開這片光明地帶,突然覺得那條路變得陰森起來,車燈照過的地方,零零散散的遇見過幾個行人,頭頂的夜色一層一層地壓下來,寒冷的風吹進袖口,車頭跟着一擺一晃地行過扭扭捏捏的軌跡。
行至一個十字路口時,突然間從左側竄出一輛小轎車,速度特別快,我趕緊踩了剎車,可一切都似乎已經來不及了,我的摩托車直直地撞在了小轎車的車頭,車身往斜前方甩出去很遠,可以聽見一些鏡片和一些雜碎從車頭上灑落下來。脫離車子的我在即將掉地的時候,下意識地用左手去撐地,結果撲倒在地上,小轎車的速度太快,撞上我的車時,司機來了個剎車並大轉彎,而此時,我的左手手臂正好在他的車輪正要轉過的軌跡上。突然間,一股強大的壓力從我的左手上方經過,接連着發出一種骨頭破碎並着血液衝破血管往外噴射的聲音。疼痛,近乎已經感覺不出的疼痛,聽見,聽不見的耳旁聲音,眼前的景象在視網膜里看出兩層重疊的影子,被燈光照成亮黑色的液體,從左手依然止不住地往外流着。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覺從不遠處來了幾個人,把我抬上了一輛車,座位的後背拖着我往前一路顛着。
當我意識逐漸清醒的時候,我已經躺在了病床上,看着左手被包裹的傷口,被車輪軋過的手臂由於一些血肉的丟失已經變得扁平且小,整個左手似乎已經沒有了任何知覺,此刻,它已經似乎成了身體上一個多餘的部分,吊在我的左肩。不用問醫生我也可以猜到,一個可怕的結果正在等待着我,病情診斷上的那行字——粉碎性骨折,我一遍一遍地在心裡念叨着,彷彿讀不懂它的含義。醫生告訴我:“你的左手可能要永遠殘廢了”。殘廢?怎麼可能?昨天都還好好的。然而,這就是現實,一個令人無法接受的現實,一種近乎崩潰的感覺涌遍全身。怎麼會這樣,沒有左手,以後的日子該怎麼生活?不敢去想,也無法去想,悲傷無盡地蔓延……
(二)
有些事情,就算你怎樣地去預測、去猜想或者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心思都是白費,隨着時間的一點一滴地到來,意想不到的結局終會像溺水死者的屍體般慢慢浮出水面。接下來,你只有選擇消極地或者積極地去面對這個結果,哪怕它會把你傷得體無完膚,哪怕你的心已經痛到了極點。
失去左手的我,在第一時間收到了很多朋友的祝福,雖然也得到了來自肇事司機12萬元的賠償,但是生活的艱難和陌生人眼中異樣的目光帶來的傷痛永遠是用金錢彌補不了的。在左手的工作全部交給右手的那一刻,右手壓力的倍增讓我感覺是那麼地不習慣。一隻手穿衣服,一隻手先把水裝好把牙膏擠好然後用牙刷把牙膏挑過來刷牙,一支手一點一點地撕開捲紙然後拉到合適的位置再一點一點的撕斷。然而,有些事情,一隻手再怎麼結實有力也是無可奈何的,比如搬重物,比如騎電動車。
也許,你也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看一部老長的電影,看到中途時一不小心就睡著了,當醒來的時候,周圍的人都看得津津有味,爆發出一陣陣的笑聲。於是你接着看下去並且想要追尋回錯過的片段,然而,你卻發現,缺失的故事情節怎麼也找不回,而對於後面的劇情更是滿臉疑惑,然後你只能滿臉沮喪地嘆嘆氣。
幾個月沒有接觸書本的我,在看見書的那一剎那,就像是遇見了久別重逢的故人,但他的名字卻怎麼也想不起。每一次拿起書,那些文字、字母、數字,就像成了中學必學的但卻一點也學不懂的文言文,對於老師的講課、同學的講解更是一竅不通,每次總是搖搖頭,然後靠在桌子上用鼻子吹泡泡。
後來......
——老賴,去上課嗎?
——你去吧,我不去了,去了也是睡大覺。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你不能沉迷於遊戲,就此放棄啊,課還是要堅持去上的。
——你能理解?你理解個屁。你能讓我的左手復活嗎?
——我是不能,但是......
——但是什麼?滾,不要跟我講那些大道理,我聽不懂!
就這樣過了一天又一天,眼看着期末考試已經迫在眉睫,我卻無動於衷。當然這樣的日子註定不能過太久,總會有人盯上我。終於有一天,同學告訴我老師叫我下午去辦公室。然而,第一天,我沒理睬,第二天,我依然置之不理,終於第三天......
——老師把你叫去不一定是要批評你,所以你還是去看看吧。
——好吧,去看看。
我終於勉強答應。
來到辦公室,裡面乾淨整齊的布置讓我心裡緊縮了一下,周圍的氣氛透露着凝重的殺氣,老師嚴肅的表情像是一把鋒利的刀指向我。心裡有一種聲音在告訴自己:情況不妙。
——這些日子都過得瀟洒嗎?不去上課的生活過得一定很快活吧?
——你可以直接批評我,但是我不允許你這樣諷刺我。
“嘭”,門被我關得很響很響,似乎足以驚動整棟大樓。不用回頭,似乎也可以想象到班主任是一副怎樣的表情。瀟洒?快活?我失去了左手,如何能過得瀟洒快活?我一邊走一邊不斷地想着。
(三)
不知過了多少天,贛州小城下起了大雨,低洼地帶積起一口口小魚塘,地面上一道道小溝形成了近乎湍急的小河流,猛烈地沖刷着這座城市,像是要把一切污濁和骯髒帶走。
在這樣的天,從食堂走出的我撐起一把雨傘,獨自走向通往寢室的大道。突然,前面一個熟悉的身影朝我跑來,我的目光早已躲閃不及。是吳蕾老師。她拉住了我。
——賴玉林,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好久么?
——您找我幹嘛?我不想見您。
——你可以不想見我,但是你不能不見你父母吧?你知道你父母打了多少個電話給我么?他們一邊在工作,卻一邊還要為你擔心,你就一點沒有想過他們嗎?你再怎麼不幸,依然會有人比你更不幸,然而他們那類人之中,依然有人活得比正常人還要轟轟烈烈。所以,當下的你應該振作起來去向那些人學習,而不是選擇頹廢下去。你的身邊依然有很多人在默默地關注着你,他們都希望看到不一樣的你,而不是現在的樣子。
一瞬間,周圍的空氣彷彿凝固了,就像是放電影時被人按下了暫停鍵,所有的來來往往的行人一動不動地凝固在了那一秒的畫面。就這樣不知沉默了多久,突然,我鼻子一酸,一股暖暖的液體似乎漸漸從心裡往上涌,我若有所悟地不斷向老師點頭,老師,也欣慰地笑了。
也不知在什麼時候,雨,悄悄地停了,風,也止息了。雨水洗滌過的大地變得格外澄明,小樹輕輕地搖擺着,甩掉滿身的雨水,似乎在傾吐浴后的歡悅。我抬頭望了望,一片蔚藍的天。
(四)
冬日的早晨,廣闊的田徑場平靜得像一片湖,淡淡的霧氣夾雜着濕濕的水汽在湖面上漂浮着,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不是最暖和的,但卻是最令人眼前一亮的,一道道地投射下來,在湖面上灑下千顆萬顆金黃的細珠。在這樣的早晨,寢室里的幾個手機鬧鐘響成了一個音樂大雜燴,然而即使是響過好幾遍,室友們的意志依然敗給了寒冷,他們最多只是被子里伸出一些手按下手機或者只是身體在被窩裡翻轉個180度,第一個掀開被子的依然是我。
迎着朝陽,我拿起書,朝着久違的教學樓走去。因為,想起自己的親人,想起身邊的人,我就有理由堅持下去。在致力於學習的閑暇,我也在保持着我的愛好——創作文學作品。
在老師的建議下,我開始了解史鐵生的事迹,不斷地去閱讀他的文章,他的那部《我與地壇》尤其令我愛不釋手。在他的著作中,除了述說自己的所思所想,而其中更多的是抒發自己對於命運和生死問題的感悟,而這些,就像是沙漠中行走了好幾天的駱駝看到的一灣清泉,深深地吸引着我。相比於我,他更是何其地不幸,雙腿癱瘓,外加嚴重的腎病,最後還逝世於突發腦溢血。所以,我想我更應該好好地活下去,我也相信我能夠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