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小小說>舊聞舊事>荒唐土地傳

荒唐土地傳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大清乾隆年間,河南登封縣有一個讀書人名叫唐佐臣,他時運不濟,五十歲了連個秀才也沒有考上,家裡窮得揭不開鍋。他一個堂兄在外做生意,見他實在不能過活了,就叫上他一起出門當賬房,隨着到了杭州。這天他的堂兄在酒店宴客,把他也叫了去。客人們聽說了他的經歷,這個說親戚是進士,那個說有個翰林朋友,總之都是譏諷唐佐臣一無所成的意思。唐佐臣左顧右盼,搖頭晃腦說了一句:“丹桂何須零碎折,明朝和月拽將來。”引起大家哄堂大笑。這話引起了一個人的注意,這便是浙江巡撫尹繼善。尹繼善身兼軍機大臣(地位相當於宰相),是乾隆皇帝面前有數的紅人之一,性情風流洒脫,最喜好遊山玩水和結交文人雅士,吟詩作對,談笑從容間就能把政事治理得井井有條,有“羽扇治江南”之稱。他見唐佐臣談吐往往有出人意料的語句,很喜歡,就把他帶回去做了一個師爺。

  有一次,乾隆皇帝訪江南,到了尹繼善的籤押房中。當時只有尹繼善和唐佐臣在籤押房。因為乾隆是微服私訪,尹繼善不便說出他的身份來,君臣之間談的都是風花雪月。乾隆皇帝說:“人們說你羽扇治江南,為何沒有看見你有羽扇呢?”

  這本來是一句毫無意義的玩笑話,尹繼善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唐佐臣並不知道來的是乾隆,便接口說:“現在是春天,鴻雁羽毛未豐,尹大人不忍用它們的毛做羽扇,等到了秋天,他們的毛厚了再做羽扇。”

  乾隆大笑說:“好好好!你東家慈祥到了這個地步,真是體恤民生的榜樣!”他也看上了唐佐臣談話詼諧,就把他叫到京里在軍機處做了一個小章京,這個職位相當於今天的低級文書。唐佐臣在軍機處一干就是十年,他六十歲的時候,有一天乾隆偶然無事,便問他:“你都這麼大年紀了,是不是有致仕回家的打算了?”

  唐佐臣磕頭說:“皇上,臣年紀雖大,臣的章京還小。妻子兒女長着嘴要我給飯吃,一時不敢回家。”

  乾隆笑着說:“你也不容易,這樣吧,我放你一任外任,你也博個封蔭什麼的吧。”於是委任他做了山東夏津縣縣令。

  唐佐臣到任的第一天就接了一個案子,原告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案情是這樣的:這個婦女的丈夫叫劉海山,是個生意人,他有兩個結拜兄弟童祝和李建。十年前的一天,三人約好了第二天到四川去買杜仲,第二天五更天劉海山就出門了。劉海山的妻子在家裡,到了上午,聽到外面有人叫:“大嫂,大哥怎麼還沒有來呀?”原來童祝因為家裡臨時出了一點事情,到約好相會的李建的家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了,但是劉海山還沒有到。兩人都覺得奇怪,就到劉海山家裡去找,問話的人便是李建。後來有人看見一棵柳樹上弔死了一個人,正是劉海山,他身上的錢全部不見了。這是很顯然的圖財害命,但是兇手是誰,沒有線索可以查。十年來夏津縣換了好幾任縣令,每來一個新縣令,劉妻就告一次,最後都沒有查出結果,不了了之。

  唐佐臣略一思索,就發籤叫把李建拘捕來了。李建問:“青天大老爺,你抓我幹什麼?”

  唐佐臣說:“你這個兇手,逍遙法外十年了,今天是你歸案的時候。”

  李建大呼冤枉,唐佐臣說:“你到了劉家為什麼先叫大嫂?說明你明明知道劉海山不在家裡。”

  李建張口結舌。當時是男女授受不親的,李建本來是去找把兄,首先叫的卻是一個女人,確實可疑,在唐佐臣的精明之下,他只好承認了自己謀財害命,並把把兄的屍體吊在柳樹上了。唐佐臣判了他八十水火棍,收監候斬。

  當天深夜時分,唐佐臣正要就寢,忽然一個人闖了進來,他遞給唐佐臣三千兩銀票,要求他放了李建。唐佐臣把銀票一張一張仔細看過了,笑着說:“我一輩子還沒有見過這麼多銀票呢,現在總算見到了,你可以拿走了。”說著把來人推了出去,關上了門。

  唐妻可就不依了,她流着淚說:“人家出外當官,哪一個不是為了弄點錢養老?送上門來的這麼多錢都不要,以後你不當官了,靠什麼過活啊?”

  唐佐臣說:“原來你喜歡錢呀?看我給你弄點錢來。”說著拿了一個大麻布口袋出門了。他這一走直到天明才回來,肩上扛了一個鼓鼓的麻袋。他對妻子說:“你要的錢,我給你弄回來了。”唐妻以為這麼滿滿一麻袋都是銀票,高興得不得了,急忙打開看,卻一下子氣了個半死:滿滿一麻袋全是榆錢葉。

  兩口子吵了起來,唐妻罵老頭子膽子小,不敢收錢,唐佐臣一聽風風火火地又出去了,他來到一家賣山貨的店子,問店老闆有沒有死老虎。店老闆並不認識唐佐臣,問他有什麼用途,唐佐臣說:“你再把我身上弄一些傷痕。我家黃臉婆說我膽小,我要讓她見識一下。”

  唐佐臣諸如此類的荒唐事情不勝枚舉,有人說他裝瘋賣癲,有人說他大智若愚,但是不管怎麼樣,夏津人都承認他是一個好官。他在任上的最後一件事情是和惡霸黎黑牛鬥法。黎黑牛家在夏津城裡,勢力遍布魯東,經常包攬詞訟,強佔良田,姦淫良家婦女,百姓恨他入骨,卻對他無可奈何。歷任夏津縣令不是和他同流合污,就是被逼走了,沒有人能動他一根毫毛。唐佐臣明察暗訪了一段時間,掌握了他的種種劣跡,正要想辦法捉他歸案的時候,黎黑牛卻主動找上門來了。他派人來請唐佐臣到齊天樓去相會。原來每一任夏津縣令到任之後總是首先拜訪他,唐佐臣卻不聞不問,黎黑牛到底忍不住掂量一下他有多少斤兩了。唐佐臣獨自一人到了齊天樓,揉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看到那一張坐了人的桌子。桌子旁邊一個滿臉橫肉的人大馬金刀地坐着,七八個壯漢侍立在他身後。唐佐臣走過去問:“你就是黎黑牛?”

  “是我,你好啊。”

  唐佐臣說:“那麼他就是你們家的人了,穿的衣服上面有一個很大的‘黎’字。”

  黎黑牛不明所以,唐佐臣繞了半天,才說,他在來的時候看見路邊有個死人,看起來像是黎家的人。黎黑牛便叫身旁的人去看看。唐佐臣見那些大漢走得遠了,雙手一拍,立即五六個捕快闖上樓來,把黎黑牛壓在地上綁了個結結實實,然後帶回衙門了。黎黑牛簡直沒有想到這一手,可是他也不是好惹的,他的家人當天晚上竟然帶了人砸掉了縣府監獄,把黎黑牛救了出去。這還不算,第二天,黎黑牛又派了人來叫唐佐臣去齊天樓相見。

  這真是目無法紀,公然藐視官府,唐佐臣的同僚們都憤憤不平,倒是唐佐臣嘻嘻哈哈的。同僚們都認為這一次凶多吉少,不能去,唐佐臣不聽勸,還是去了。

  黎黑牛見了唐佐臣哈哈大笑,說:“你今天還抓我嗎?你的監獄太小了,關不住我的。”

  唐佐臣也笑,說:“我想了很久,把你關到另外一個地方,你一定逃不出來的。”

  黎黑牛不信唐佐臣還敢抓。只見唐佐臣走到窗邊,把一隻酒杯丟了下去,一會兒,四五十個捕快提着明晃晃的刀進來了,他們二話不說,首先就把黎黑牛的頭砍了下來。跟隨黎黑牛來的人個個嚇蒙了,來不及反抗就全部被控制起來了。一陣騷亂之後,場面靜了下來,唐佐臣踱步到黎黑牛的屍體面前哈哈笑着說:“關你到陰曹地府,看你還能不能出來。”說完用手指蘸了他的血在牆壁上寫下:“手起頭顱落,人亡罪惡昭。若非刀斧快,安得報君堯。”

  這時候旁桌上有一個五十來歲青衣小帽的人站了起來,對唐佐臣說:“你是縣令?為什麼沒有經過審理就殺了人?”

  唐佐臣看他兩眼,說:“你幫他說話,看來你也是他的人了,給我抓起來!”

  黎黑牛被殺了,夏津城裡人人拍手稱快,都來控訴黎黑牛強佔了他們的田地,姦淫了他們的妻女,殺害了他們的父兄,案子審理得非常順利。誰知道緊接着出了一件大事。原來兩廣總督李侍堯新近被任命為軍機大臣,皇帝有旨命令他一路察看民情一邊進京,他本來是每到一處查訪之後都要和府督聯絡的,到了夏津以後就再也沒有消息了。山東總督孔毓麟很着急,派了人到夏津來問唐佐臣,並且帶來了李侍堯的畫像。唐佐臣一看,李侍堯正是自己在齊天樓上拘捕的那個青衣小帽的人。宰相無緣無故被他關進了監獄,唐佐臣慌了神,心想這次可完了,於是做出了這一生的最後一個荒唐決定:丟下官印,帶上老婆孩子連夜逃走了。

  李侍堯幾經周折,終於被放了出來。他卻是個好官,在暗訪中已經了解到了黎黑牛的諸多惡跡,知道他罪不可赦,不過唐佐臣的方法不合法。他叫了人去找唐佐臣回來繼續當縣令,然而唐佐臣已經在路上生病死了。後來李侍堯偶然把這事情當笑話講給乾隆聽了,乾隆聽李侍堯念了唐佐臣寫在牆壁上的詩,就封唐佐臣為夏津土地,並揮筆題詞:生也荒唐,死也荒唐,荒唐人做荒唐事,一顆丹心向帝皇。



荒唐土地傳 標籤:這片土地是神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