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煙是鈐城萬花樓的頭牌,為睹其芳容而一擲千金者不計其數。寒煙人雖在青樓,但從來只賣藝不賣身。剛開始老鴇很不樂意:明明是棵搖錢樹,卻放着錢不賺,這不虧大了嗎?等看到寒煙不賣身照樣能讓銀錢像水一樣流進腰包,不由眉開眼笑,敬得寒煙比誰都要殷勤。
客人之中,寒煙一來必接的是“多寶利”錢莊老闆於文龍的公子於奮。於奮英俊瀟洒,一表人材,還習得一身好武功。兩人每次相見,或一杯茶,或一壺酒,彈琴歌舞,快活無比。對於兒子縱情青樓,於文龍很少過問,不過,這個寒煙他不敢掉以輕心,從於奮一天不見如隔三秋的行為來看,他可能真的動了心。於家系鈐城有頭有臉的人家,哪能娶一個青樓女子?更何況,於文龍還想跟鈐城知府聯姻,進一步擴大自己的勢力,他決定阻止兩人之間的交往。
這天,於文龍來到萬花樓,點名要見寒煙,卻因沒有預約而遭到拒絕。於文龍簡直要氣壞了,他一拍桌子:“告訴她,我是於奮的老子。今天她見也得見,不見也得見!”見不對勁,一個丫頭趕緊上樓通報去了。
於文龍上下打量了一番寒煙,只見她身材修長,婀娜多姿,一張面如滿月的臉上,鑲嵌着兩顆黑葡萄似的眸子,兩彎柳葉一般細的眉毛,一個小巧尖挺的鼻子,一張薄而紅潤的小嘴,襯托得整個人靈動飛揚,難怪兒子被她迷得神魂顛倒。於文龍抱拳道:“老夫有一事相求,請姑娘答應。”
寒煙含笑說道:“於老伯有事,但說無妨,寒煙一定洗耳恭聽。”
於文龍道:“那我就不客氣了。姑娘對於奮之情,我早有耳聞,只是於奮已有婚約,還望姑娘體諒,不要讓我為難。”寒煙依舊笑意盈盈:“於老伯言重了,於公子與寒煙之間,向來清白分明。”於文龍一捋長須:“如姑娘所言,老夫就放心了。但若不如此,則休怪老夫無禮!”說完道聲“打擾”,轉身就走。
寒煙凝目地上,只見樓板已經陷下幾寸,微一吹氣,那木頭粉末就飄了起來,原來於文龍暗運內功把樓板震個粉碎。於奮在於文龍來到寒煙房中之時,早就藏進了內室,此時走了出來,寒煙蹙眉道:“你爹是在警告我。”於奮無所謂地瞥了地上一眼:“我的事自己做主,誰也不能勉強!”
幾天之後的一個傍晚,一隊衙役突然闖了進來,說是奉知府之命,前來查封萬花樓。老鴇大驚,這些年來,她每年孝敬給知府的銀子都有數千兩,現在咋會來封樓呢?她趕忙塞給帶隊的十兩銀子。得了好處,帶隊的悄悄跟她說,有個變通的辦法,那就是趕走寒煙。什麼?老鴇愣了,寒煙是棵搖錢樹,其他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走,她卻是萬萬不能走的。老鴇左右為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寒煙一聽,便知定是於文龍見威脅不成,又買通知府,故意前來找茬的。她安慰老鴇:“媽媽別急,事情總會有轉機的。”回到房間一說,於奮就氣得臉紅脖子粗,當即拉着她往外走,寒煙連連問道:“你這是幹什麼?”於奮說:“你只管跟我走。”
於奮帶着寒煙進了自己家。
客廳里亮着一盞松明燈,於文龍正在喝茶,見他們兩個並肩而進,不由一愣。於奮說:“爹,不管你怎麼想,寒煙我娶定了!”於文龍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胡鬧!”於奮一把拉過寒煙:“今天你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我當著你的面說,以後寒煙要再有什麼不測,我都認在你的頭上!”
於文龍氣得鬍鬚都要翹上天了,可他又不能和兒子翻臉。就在今天,他接到通知,胭脂殺手將在這幾天前來取他的人頭。胭脂系江湖上新近冒出的殺手組織青羅派的成員,據說武功高強,能殺人於無形。於文龍知道青羅派向來言出必行,從不食言,哪敢掉以輕心。寒煙之事並非當務之急,他把於奮叫到一邊,悄聲跟他說了胭脂殺手之事。於奮聽后忍不住埋怨:“現在自顧不暇,你還有閑心叫官府去封萬花樓?”
於文龍一臉詫異:“我何曾做過這事?”他眉毛蹙在一起,在堂上來回走動。於奮見他不像是裝出來的,不由也大惑不解。
突然,於文龍停下腳步,滿臉狐疑地望着寒煙。於奮知道他向來多疑,這會兒肯定是懷疑寒煙的身份了。果然,於文龍打量寒煙的目光就如鷹隼一樣銳利,忽然,他一個“輕拂楊柳”,右手直撲寒煙面門,看那勁頭,竟好似恨不得要了她的命。於奮暗叫一聲不好,正想阻攔,卻見於文龍在急如迅雷之時猛然收步,這才明白,他在試探寒煙是否身懷武功。
寒煙像是剛從地獄逃出一般,嚇得臉上沒了一絲血色:“老伯可別嚇我!”於文龍乾笑兩聲:“姑娘莫怪,老夫也是被逼無奈。”就在這時,一股寒風驀然飄起,一下把松明燈給吹熄了。黑暗中,於文龍感覺一股勁風撲面而來,不由一凜:“莫非胭脂殺手已到?”當下暗運內力,舉掌直迎上去。只聽“喀啦啦”一陣響,迅即傳來於奮的慘叫。於文龍暗叫不好,急命掌燈,一看,只見於奮仰面躺在地上,臉如白紙,汗出如雨,很明顯,剛才自己一掌把他的胸骨給打斷了。
於奮氣喘吁吁:“剛才有人偷襲,孩兒一急,就直撲上去。爹,你沒事吧?”
於文龍擺擺手,表示自己沒事,狐疑的目光再次落在寒煙身上:房中只有他們三人,是誰偷襲自己,那還用說,一定是她!於奮看出了他眼中的意思,叫道:“爹,剛才寒煙一直站在我的身邊,不是她乾的!”於文龍面無表情地說:“無論她是否是青羅派之人,今天我都不能讓她活着出去!”說完,手臂一張,只見他的衣衫像是被風鼓起,寒煙嚇得一步步後退。於奮明白,爹使出了畢生功力,就是想一擊成功,寒煙是死定了!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有人猛然撲去,擋在了兩人之間,於文龍想收掌已是來不及了,隨着寒煙“啊”地一聲尖叫,這一掌重重地擊在了此人後心之上,眼見無法再活。這人正是於奮,他見寒煙情勢危急,於是拼盡最後的力氣捨身相救。
於文龍傻了。
半晌,寒煙冷冷地說道:“吳大管家,你好狠毒呀,居然連自己的兒子也不放過!”一聽這話,於文龍全身不由一顫,臉色複雜地望着寒煙:“你是誰?”“我是誰並不重要,關鍵是你可還記得五年前楊家莊的那幕慘劇?”寒煙冷冷的語氣,在於文龍聽來,如一把刺心的劍。
於文龍的真名叫吳田山,五年前,他還是楊家莊的管家,因為採購一批綢緞私吞數百兩白銀,結果被莊主楊鐵心趕出庄去。於文龍心下懷恨,又眼紅楊家的財寶,便在水井裡灑上毒藥,把一庄人都給毒死了。於文龍把金銀珠寶全部搜走,隱姓埋名來到鈐城開了這家“多寶利”錢莊。這事他自以為做得隱秘,不料寒煙居然重提舊事,看樣子她知道的不少。
見他一臉驚疑,寒煙又冷哼一聲:“你做得確實利索,可你忘了,楊家還有個奶娘,那些天她回了娘家,正好逃過此劫。三年前,她在鈐城遇到你,本來她並不懷疑你,可是見你隱姓埋名,便派人夜探你家,卻發現你的許多珍寶竟然都是楊莊主的,心下便已明了,定是你毒死了楊家莊全庄人!而我就是這個奶娘的女兒,我們家受楊莊主大恩多年,他的仇我們當然報定了!”
“哈哈哈,報仇?”於文龍一陣狂笑,殺氣騰騰地走過來,“今天我就讓你去見楊鐵心的鬼魂!”寒煙並不驚慌,語氣十分平靜:“你別忘了,胭脂殺手正要取你項上人頭!”
一股寒氣驀地從脖子邊刮過,於文龍這才想起,胭脂殺手可比這個寒煙可怕得多。通過幾次試探,他已清楚寒煙手無縛雞之力,而那胭脂,傳說是高手中的高手,要取自己的人頭,那還不容易?一念及此,汗毛不由倒豎,眼睛骨碌碌地四處轉了一圈。
寒煙又道:“其實,於奮從來沒有喜歡過我,他在人前不過是在演戲,目的就是要得到一本叫作《大擒拿手》的武林秘籍。他之所以為了我一再頂撞你,是因為我說了,這本秘籍只有我可以託付終身的人才能得到。”
對《大擒拿手》於文龍也垂涎已久,那時在楊家莊翻遍了,就是找不到它的影子,沒想到今天卻有人主動提起,他忘了胭脂殺手就要到來,惡狠狠地問道:“快說,秘籍在哪?”
寒煙並沒接他的話茬,顧自說道:“要不是胭脂殺手暗中操縱他,要他活即活,要他死即死,他倒巴不得殺了我才心甘!”於文龍渾身一震,寒氣再次從脖子邊刮過,這胭脂殺手果然就在附近!剛才兒子看到的人影,一定就是胭脂殺手!
“其實,”寒煙笑道,“這秘籍,我時時刻刻都帶在身邊,枉他費了那麼多心思。”說完掏出一本黃色絹帕包着的東西一層層打開,於文龍看得分明,正是那本《大擒拿手》。寒煙搖着頭:“我一個不懂武功的女子,要它有什麼用呢?就讓它陪你黃泉路上走一遭吧。”說完把它放在於奮胸前。
於文龍眼都睜大了,一個箭步上前,一把奪過秘籍,貪婪地把它打開。猛然,一股粉末從中飛出,撲了他滿頭滿腦。他“啊”地一聲慘叫,雙手在臉上又抓又撓,鬼哭狼嚎地在地上打滾。
寒煙鄙夷地呸了他一聲:“貪心害人就是這個下場!”
其實,寒煙正是胭脂殺手,老鴇就是那個僥倖活命的奶娘,既是她的親娘,也是青羅派的主人。當年奶娘發現於文龍是兇手后,便想報仇。可她乃一女流之輩,又不會武功,而於文龍是個武林高手,要報仇只有用計謀,這樣,她來到鈐城開了萬花樓這家妓院,用賺來的錢收買殺手,在江湖上以青羅派的名義做了幾樁大買賣,一夜之間聲名鵲起。寒煙接近於奮,自然是要離間他們父子的關係。之後,她們又四處散布消息,說胭脂武功高強,即日就要來取於文龍的性命。至於衙役封鎖萬花樓,當然也是她們下的套,目的就是要激化矛盾。於奮對寒煙倒是一片真心,可恨的是於文龍心狠手辣,寒煙之所以說出那麼一番違心話,並且一直不顯真實身份,三番兩次地提胭脂殺手之名,也是要讓於文龍疑神疑鬼,從而在假秘籍的誘惑下喪失警惕,一步步鑽進圈套,終於被毒粉奪了性命。松明燈的熄滅、撲向於文龍的影子,全是寒煙使出僅會的“凌波微步”這種輕功製造的。殺人,並不一定要動刀動槍,有時,只要用心就行了。
只是,這些秘密於文龍是永遠也不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