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大院,建在和平里十二弄八號。一天午時,李家大院主人李廣寒從天津集圩買了對畫眉回來,把鳥籠子掛在一株桑樹上,便搬了把搖椅出來,在太陽底下眯眼,大院外傳來幾聲悶悶的槍聲。李廣寒警覺地驚起,見大院急閃進一女子,剪着齊眉的劉海,穿一身學生服。李廣寒眉頭一皺,隨即起身,引女子左拐右拐,藏了起來。
李廣寒出得繁雜的廂房,見李家大院闖進了五個人。
“軍爺,看您急的,在捉叛黨嗎?”
帶隊的正是哈子鎮的保長賈長貴,“李先生貴為陳司令的座上賓,一時半會想不起我了嗎?”賈長貴臉色有些難看。
“原來是賈爺呀,你看,這幾日眼裡長蟲子,多有得罪,實在是對不住,怎麼,幾位今日有閑空來李家大院逛?”
這下,賈長貴臉亮了些,嘴裡沒了遮攔,原來臨安女子學校的周時巧,惹得陳司令很不開心,見她闖進和平里來,轉眼就不見了。
李廣寒,,賠笑道:“為避嫌疑,請賈爺吩咐手下把李家大院也搜一遍吧!”李廣寒做了請搜的動作。
“算了,李先生的面子還是要給的。”賈長貴見到掛吊在桑樹籠子里的兩隻畫眉,嘲笑道:“這廝怕是一對吧!”
李廣寒在天津報社做事,做的是校驗的工作。九月初八,正好是李廣寒的生日,他下班后直接穿過虎巷街的人流,上到一家名為波特司圖的咖啡館,他喜歡一個人坐在二樓的座位上,慢慢飲着他喜歡的藍底花紋杯上的紅日咖啡。紅日咖啡是不加糖的,苦中生出巨大的熱量來,讓人一喝就熱氣騰騰的。
李廣寒比下手勢,服務生明白李廣寒是要一杯咖啡,外加一個蛋卷。李廣寒隨手拿過閑書欄內的一本書,見是一本法布爾寫的《昆蟲記》,隨便翻了翻,有張字條從書中掉出來,李廣寒撿了起來,展開字條:“李先生,沒猜錯的話,傍晚時分你會坐在這張桌,有件事與李先生商量一下,是否推遲一小時回家,謝謝。”落款是畫眉。
誰會這麼無聊?李廣寒把咖啡喝光后,沒有停留。回到和平里十二弄時,天已黑了。
旁側里閃出個人來,一身黑行衣,嚇了李廣寒一大跳。來人揭下蒙巾。
“周時巧,怎麼又是你?”李廣寒驚道。
原來,周時巧上次躲過一劫,卻無意中讓她發現李家宅府是個藏身的好所在,今日眾姐妹出師不利,周時巧情急之中,只好出此下策,把眾姐妹帶到李家大院來。周時巧在出去辦事時,特意在咖啡館里留了張字條,讓李先生晚點回家,主要是要讓姐妹們在天黑時轉移。
李廣寒見到其餘三個女生,其中一名叫李愛的女生手臂受了點輕傷,經包紮,應沒什麼大礙了。交流中,才知,這些女生都是臨安的進步學生,因感於時局動蕩,為自身信仰私自成立了一個叫做“畫眉”的小組織,專門對付陳司令。
李廣寒有個疑問:“為何如此信任在下?”
周時巧說道,眾所周知,李先生當年在梅陵灣無意中救過陳司令一命,因此陳司令把李先生當座上賓,雖如此,但李先生的信仰並不拘於陳司令,李先生一直是位明白人,不然無粥的時評也不會寫得如此精彩。
“何以知道這麼多,連我用無粥作筆名也被你知道了?”李廣寒道。
這時,李愛半開玩笑對李廣寒說:“無粥先生,剛才我們在李家宗祠,發現了一個秘密。”
秘密,那間最靠裡邊的宗祠會有什麼秘密?李廣寒也想知道,出於好奇,帶李愛來到宗祠。
李愛說,我也姓李,李先生可不能生氣。李廣寒說當然。李愛便徑直走到一副靈位前,靈牌位雖被固定在案几上,但逆時旋轉三圈后,奇迹出現了,緊靠案几上的那面牆,從牆上開出一扇小門出來,內里正好是一間斗室,小門的前面一幅圖,一直遮住了隱藏的門。李廣寒出於對祖先的敬意,從沒擅自動過靈位,原來靈位隱住了這麼一間隱蔽的內房,到底裡面有什麼呢?
點燃了一支火把,眾人進得內里,明火這麼一晃,眾女生卻個個捂住眼睛跑出來,為何,原來,內室的壁上掛着一些圖,是一些春宮圖,難怪她們跑了出去。只剩得李廣寒一人尷尬地舉着火把,繞着內牆巡了一周。除了那些春宮圖外,另有一張挂圖,細看,卻是昔日題名為“加晉樓”,如今卻是陳司令豪華府宅的構建圖,詳細看了構建圖,發現圖上畫有進入加晉樓的一通秘道。
李廣寒正納悶,再看圖上的留名,取李子耶之名。方醒悟,李家先祖曾出過一位名匠,這加晉樓遠近聞名,莫非就是此人的得意之作,至於內壁上為何又掛春宮圖呢,李廣寒就搞不懂了。
斗室騰出一個角落安放了一張鴛鴦床,床上錦帳依舊,只是綴上了些蛛網,床旁有張圓木桌,桌上有個燭台,李廣寒點亮了紅燭,燭光一下旺盛起來。李廣寒眼亮,隨手拿過枕奩邊上一本半掩的小冊子,饒有興緻地看了起來。
小冊子是一位名叫婉娘的女子所記的,內容所述乃是李子耶與婉娘自小青梅竹馬,卻因世道無奈,婉娘被迫嫁與哈子縣令營生,營生的縣令頭銜是買來的,營生娶有三房,是當時的惡昏縣令,多方搜刮民脂民膏,當時的李子耶已是名匠了,營生並不知婉娘與李子耶的關係,讓李子耶用三年時間設計建造加晉樓,李子耶窮其技藝,私下秘設了這個通道,只為了與婉娘相見。幾次從秘道進入加晉樓,見到婉娘,只能是二相揮淚。後來,李子耶並不滿足來去匆匆,便讓婉娘從秘道里出來,潛入李家大院,來到這間隱秘的斗室,與李子耶共敘一廂情意,由此婉娘記下諸筆恩怨,至於最後的結局此冊子並沒有記載。
李廣寒出得斗室,神秘地對畫眉女生道,如果現在他的手上有一張秘圖可進入陳司令府宅,她們有何行動?
周時巧並不相信,道:“無粥先生愛說笑吧,這怎麼可能呢?”李廣寒笑笑,按下不表。
李廣寒有一時段沒有見到周時巧了,那日在“波特司圖”的咖啡館,隨手翻過一張晚報來,見到報上刊有一則無粥寫的“籠中畫眉智殺堂客”的小故事,這次無粥改了文風,揭示的同樣是對時局動蕩的不滿,沒料到在報上一角,見到一則消息,昨晚子時,加晉樓意外響起槍聲,消息點到此,並沒有下文,實是吊人胃口。
隔日,再次見報上有消息,加晉樓又無端響起槍聲,陳司令二度受驚。李廣寒笑得噴出一口咖啡來,料到這必是畫眉女生的背後槍。
二樓的座位上,剛好可以看清虎巷街。這時,底下有排子兵走過,帶隊的仍是保長賈長貴,排子兵前面押着個女生,不好,那人卻是周時巧。
雖與周時巧只是短暫接觸,但李廣寒實是為畫眉女生與惡勢力鬥狠的勁頭感染了。當下目視着排子兵押着周時巧走進虎巷街。估計是被押到加晉樓了。
當天晚上,通往加晉樓的秘道內,出現一個黑衣蒙面人,因為詳研了那張挂圖,黑衣人在秘道里似是輕車熟路。秘道的盡頭是一間廂房,黑衣人側耳傾聽了許久,見沒啥動靜,剛要行動,不料壁上那道暗門兀自開了,廂房內柔柔的燭光透了過來,有雙玉手把黑衣人拉出了暗門。卻見面前所立的女子乃是清服打扮,柳月眉,櫻桃嘴,一雙泊着秋水的雙眼,如今卻溢下淚來,便道:“子耶,等了你大半生,你才來,帶我走吧!”說著,撲到黑衣人懷裡。
黑衣人推託開來說:“你認錯人了吧,我不叫子耶!”女子扯下黑衣人的蒙巾,指着李廣寒說:“子耶,你何故說這話,讓姓營的收了偏房,本就不是婉娘的本意,你說我一個弱女子能左右什麼?你是不是開始記恨我了。”原來穿清服的女子名叫婉娘,李廣寒驚得目瞪口呆。
“你說話呀!”婉娘推搡着,發現李廣寒腰間別著一把匕首,“你幹嗎帶兇器?”
李廣寒只好說:“我是來救一個人的。”婉娘徑直坐到了床沿,收攏了額前的幾縷秀髮,“救一個人?莫非是救周家三小姐嗎?今天姓營的斷案后,把一個無辜女子收押了。”李廣寒將錯就錯,“那婉娘能不能幫忙救出她呢?”婉娘在燈下抬起她的眼來,“她對你真的那麼重要嗎?”李廣寒點了點頭。
婉娘似換了個人似的,變得幹練起來,拉過李廣寒的手,拐過幾個彎道,推開一扇小門,叮囑道:“周小姐就被關在裡面!”
李廣寒探下頭去,周時巧被關押在底下。周時巧見到李廣寒探在天窗上的頭,正要說話,李廣寒做了個禁聲的動作,接過婉娘遞過來的一根麻繩,垂下,把周時巧拉上了天窗。
底下傳來,有人逃跑了!頓時一片喧雜。李廣寒拉着周時巧的手,順原路迅速回撤,來到婉娘的廂房,李廣寒把周時巧推進密道,回過身去,見到婉娘在燈下,淚水漣漣,便道:“多謝婉娘相助!”婉娘卻遞過一物過來,是支玉笛,哽咽說:“等你半生,終冷寂了玉笛,你還是把它帶走吧!”李廣寒只好硬生生接過還留有婉娘餘溫的玉笛,回到密道內,周時巧說道:“李先生果真有秘圖,我還以為你上次是說玩笑的,對了,李先生剛才在和誰講話?我怎麼沒看到人?”李廣寒本想解釋,想想連自己都不通,也就不解釋了。
在梅陵灣渡送周時巧上船后,不久,有消息傳到哈子鎮來,說的是在前線有一個名叫畫眉的女組織很是活躍,給國民黨軍造成了極大的障礙。說的不知是不是周時巧的事。
李廣寒後來在李家大院隱密的斗室內,發現了一卷畫軸,畫上的女子橫吹玉笛,似有笛音吹出,女子樣貌與那天在加晉樓見到的婉娘極其相似,只可惜李廣寒沒來得及再去加晉樓看看,一架國民政府的戰機不知何故,在加晉樓上空墜毀,加晉樓夷為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