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有個大紳糧叫宋平鈞,他做生意極講誠信,三教九流多有結交,只是不肯與官人來往。這日,府台大人趙翰博突然拜訪,讓宋平鈞吃驚不小,來者何意?不可怠慢趕快出迎。
趙翰博笑道:“久聞宋先生的卉齋園大名,今日得以閑空來貴園一飽眼福,先生可肯賞臉?”宋平鈞見他沒有穿官服而穿便服,隻身而來沒有帶一個隨從,真如是來看景的,這豈能拒絕,畢恭畢敬道:“大人光臨讓鄙園生輝,百卉如得甘露,小人豈敢不容大人進園之理,快請進!”
宋平鈞的祖父當過縣令,後來被奸臣冤殺。他的父親留下遺言:“官場險惡,切莫靠近,老實經商,和善做人。”他除了老實經商之外,不賭不嫖,廣結良友,繼承父業逐漸發揚光大。因愛花草,建了一個特大的卉齋園,雇有幾名園藝師精心侍弄上千種植物,一年四季花開不斷香氣不絕。每每客人和朋友來了,他都陪同觀園賞景,悅目清志無他所求。渝州人談及花草的種類和品位,必提卉齋園,卉齋園的名氣助推着宋平鈞的好名聲。府台大人不為別事只為奔花草而來,這與家父的遺言切莫靠近官場沒什麼關係。趙翰博脫了官服換上便裝說話謙遜,這讓宋平鈞對他有初識好感。宋家的人,只聞府台大人其名不見其貌,以為今天主人又陪着客人進了卉齋園,沒什麼大驚小怪。他倆遊走暢言在花叢綠草之間,儼然像是久別相逢的老友。讓宋平鈞沒有想到的是,府台大人對奇花異草頗有研究,評論鑒賞的話兒極為地道,因此宋平鈞對他好感加深,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突然,府台大人走神不說話兒了。他看着一個絕色女子往假山後面躲,便急迫地緊追上去。“大人……”急了宋平鈞。趙翰博回頭揮手道:“先生自去無妨,待我獨賞一會兒花草可好?”這還不讓宋平鈞更着急嗎?府台大人要趕他走,獨自去與那女子幽會,而那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宋平鈞的三女兒宋荷兒。別無辦法,只有儘快攤牌阻止府台大人的誤會。於是宋平鈞向前吼話去:“荷兒,休得無禮躲避,快來拜見府台趙大人!”
宋荷兒就從假山後走了出來。她一手遮着面,滿臉通紅地走到府台大人身前,款款地躬了一個身,算是與府台大人見面行禮了。趙翰博見了宋荷兒,把那眼珠子瞪得賊大,腳下生根一般動不了。在他看來,渝州出美女,宋荷兒是在美女中鶴立雞群,她真有閉月羞花之貌沉魚落雁之美,如同出水的芙蓉仙子一般,他見過美人無數,就是還沒有一個能比過宋荷兒的。宋平鈞見府台大人那麼失態地死盯着荷兒,會出事兒的,趕忙打岔提醒:“大人,前面有一株十分名貴的珍珠蓮,此時花開正艷,濃香味就是從那兒飄過來的,不能錯過一睹。”儘管他這麼說了,府台大人還是無動於衷,照樣不肯往荷兒身上移眼。宋平鈞叫不走府台大人只得轉換招數趕走女兒:“荷兒,已見過府台大人了,去吧,你娘正找你呢!”他給女兒遞了一個眼色,荷兒轉身就走。
此時府台大人哪裡肯讓她走啊,吐出話兒來:“別忙別忙,隨我去一同觀看珍珠蓮可好?”不由分說,趕步上去就抓荷兒的衣裙。只聽得府台大人“哎喲”一聲,他伸出的手縮回來了。宋荷兒沒有回頭管什麼大人不大人,慌慌逃去了。
是什麼讓府台大人驚叫?宋平鈞也吃驚,難道是荷兒使暗器傷他了,荷兒怎麼會有那個功夫呀?
宋平鈞看府台大人,見他的手板心上粘着一隻紅蝴蝶,不免心驚膽寒起來。這顯然不是昆蟲紅蝴蝶,而是一個採花大盜的標誌物!半年裡,渝州城裡有好幾個女子被姦殺了,屍身上都放着一隻紙剪的紅蝴蝶。府台大人派捕快們捉拿他,砍了幾顆人頭,結果都不是真正的紅蝴蝶。萬萬沒有想到,紅蝴蝶在卉齋園出現。不用說,紅蝴蝶已經盯上荷兒了,這還不讓宋平鈞懼怕嗎?府台大人對荷兒失態,那是出於對美的本能衝動情有可原,而紅蝴蝶對府台大人的失禮就不可忍耐了,出手對他嚴正警告。一紅一黑、一暗一明的兩個人,他宋平鈞誰也得罪不起呀!趙翰博自己拔下了那紙剪的紅蝴蝶,宋平鈞細看了,蝴蝶身上固定着一鐵丸,鐵丸上固定着帶毒的繡花針,繡花針深深地扎入府台大人手板心裡,已經開始紅腫起來了。“怎麼是好啊?”宋平鈞怕自己脫不了干係。“幸好,我還有解毒藥。”趙翰博說了,急急回府去了。
禍不單行啦!趙翰博回到渝州府里,把他氣得七竅生煙。原來,紅蝴蝶使鐵丸用毒針扎了他,先一步到府里後院,盜走了解毒藥瓶兒,同時又給他的夫人汪氏左臂上餵了一顆毒針!並且還留下紙條兒:“要想得解毒丸活命,先放了修天成。”
修天成是渝州府里有名的捕頭,他的武功讓大小賊們聞風喪膽,腦子也非常好使,破過不少疑難案子。自從渝州出了個採花大盜紅蝴蝶之後,府台大人趙翰博就令他帶捕快們早日把紅蝴蝶捉拿歸案。在修天成看來,這個案子不是疑難,藝高膽大說一月後必將採花大盜捉住。可是一個月快到了,還不見紅蝴蝶蹤影。終於,他捉住了一個姦殺女子的歹人,但是沒有紙紅蝴蝶的物證,他承認是兇犯,就是不說他是採花大盜紅蝴蝶。雖然砍了他的頭,但不能懸首示眾,因此府台大人判他修天成個以假亂真矇混過關邀功之實,將他降為了副捕頭。又限他一月時間,捉住那採花大盜。又非常不幸,被姦殺的女子接連出現,卻沒有留下紅蝴蝶的標誌物。破案要緊,修天成捉了三個人,嚴刑拷打審問,他們都承認了是紅蝴蝶。可是,在砍他們頭時,個個高呼冤枉,否定自己就是紅蝴蝶。這會兒府台大人發怒了:“修天成,到底誰是紅蝴蝶?這樣濫殺下去何時了結?再限你一月時間,捉不住元兇,我拿你的人頭替那些死去的女子謝罪!”這下子把修天成急壞了。他想,要想捉住採花大盜,單靠官府的捕快們是不行的。於是,他動用了所有的積蓄,變賣家產貴重之物,將銀兩打發給那些有犯罪前科者及地痞流氓們,求他們提供線索捉住紅蝴蝶。一晃半月過去了,沒有紅蝴蝶的任何信息,也沒有被姦殺的女屍出現。但修天成更為著急,遲一天捉住紅蝴蝶,他就會早一天被砍頭。等不及的他,夜夜獨自滿城巡視,視機逮捉紅蝴蝶。這天後半夜,疲憊不堪的修天成經不住天天熬夜孤戰,終於在東城門外的一棵樹下睡著了。他被人聲吵醒,原來天已大亮,爬起來傻眼兒了,他的身邊躺着一具女屍,女屍上正正地放着一枚紙紅蝴蝶!無數百姓憤怒地指說著他。捕快們來驗屍,女子與那些被紅蝴蝶所害的特徵一模一樣,怎麼說?修天成知道無法向眾人交代,以一死的決心回府等待砍頭。他在前面走,百姓群起追罵至渝州府大門口,立斬修天成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百姓們認為紅蝴蝶就是修天成,他的武功高強,他作案誰能捉住他呀?至於他姦殺了女子為什麼還睡大覺,這好解釋。男人幹了那事都特別疲倦,他藝高膽大認為小睡一會兒再走無妨,不料真睡死了無法醒來沒走開。府台大人趙翰博出大門來安撫百姓:“大家息怒,請你們相信我會秉正執法。十天之後,如果再沒有紅蝴蝶出現,那時砍他的頭示眾不遲。”大家聽得入耳在理,府台大人怕的是又多一個冤鬼,也就稱道散去。現在,修天成被關進了渝州府的死牢里。
今天紅蝴蝶在卉齋園和渝州府後院出現,還讓府台大人夫妻倆都中了毒針,這是許多渝州百姓還不知道的事。府台大人趙翰博為了保命,得先滿足紅蝴蝶提出的先決條件。他立刻下令,悄悄把死牢里的修天成放出來,轉移到一個安全地方調養醫傷。
再說宋平鈞那兒。
宋平鈞最擔心的是荷兒的性命。惡魔紅蝴蝶已盯上荷兒了,他不達目的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怎麼辦啊?他原以為紅蝴蝶就是修天成,現在紅蝴蝶出現否認了。修天成都鬥不過紅蝴蝶,誰還敢與他斗?儘管府台大人有為民除害的那顆心,他又能對紅蝴蝶怎樣,今天照樣挨了一顆毒針。紅蝴蝶為什麼不害荷兒呢,難道是荷兒太美了他不忍心傷害?再有他就是想長期佔有荷兒了,他要是真上門來求婚怎麼辦?管家來報,渝州府里的章二來了。宋平鈞趕忙出迎,把章二帶入了內室。
章二比宋平鈞更為急迫:“宋先生,快將你女兒隨我走。”
“哪裡去呀?”宋平鈞問。
“我受府台大人指令,把荷兒帶到府里去保護起來。紅蝴蝶隨時都可能造訪,那時候府台大人就毫無辦法。”章二說了緣由和利害。
“這……”宋平鈞猶豫着。他當然迫切希望荷兒有個安全地方有保護她的人。不過,今天他目睹了府台大人對荷兒的行為對他十二分不放心。女兒未入虎口難道將她送入狼口?但是,違抗府台大人的好意這後果又是可想而知的,到底怎麼辦他拿不定主意。
“爹,我哪兒也不去,要死就死在家裡!”荷兒突然闖來,跪在老爹面前淚流滿面。女兒態度這麼堅決,宋平鈞拿定主意了。“章大人,女兒不肯離家半步,我看也就罷了。如果紅蝴蝶知道荷兒藏在府里,不僅我全家性命難保,恐怕還會對州府的官人們不利,那樣我可吃罪不起。還煩章大人回去稟報府台趙大人,我全家人對他的關愛感激不盡。”他這番話兒,章二認為合情入理。紅蝴蝶要是知道了荷兒在州府里躲着,首先砍的人頭就是他章二。他走時對宋平鈞千叮嚀萬囑咐,今天的事不能對任何人講。最好呢,還是選個可靠地方讓荷兒避一避。
章二回到府里,他知道趙翰博的脾性,交辦的事辦不好絕對不行。府台大人看中了荷兒,章二早心領神會了,於是對他說:“宋先生十分感激大人的關照,流露出要把荷兒嫁給大人之意。宋先生考慮再三,還是讓女兒留在家裡好。”立刻,趙翰博沉了臉。章二趕忙道:“不過,我對他講了讓荷兒留在家裡的利害,紅蝴蝶什麼事都幹得出來,那會兒就後悔莫及了。在我的勸說下他終於同意我把荷兒帶走,只是不來府里,我把她先安頓在一個誰也不知的可靠地方。”章二這一番瞎編,趙翰博就開了笑臉。點頭稱是:“這樣也穩妥。”章二趁機追話:“待砍了紅蝴蝶的腦殼示眾,大人就無憂無慮明媒正娶荷兒了。”趙翰博嚴肅起來:“府里出現了紅蝴蝶,你也對他講了?”“哪能講啊,那不嚇死他?按大人吩咐,我嚴密封鎖了紅蝴蝶在兩處出現的消息!”趙翰博毫無表情地一揮手,章二走開了。
當天夜裡,一隻紙紅蝴蝶被刀子插在柱子上,刀柄垂吊著一個布包兒,裡邊裝的是解毒藥瓶。趙翰博取出藥瓶兒,驗明是“百克解毒丸”不假,看來那紅蝴蝶還守信用。這百克解毒丸是他花重金買來的,他曾經中毒服過一次,真有解毒的奇效。他服了一丸,不到一支香燃盡,他紅腫的手就消退了。然後,他怕解毒丸再丟失,不交給夫人汪氏,就放在身上藏着。
天亮之後,王老媽從後院來向趙翰博報告:“大人,汪夫人的毒性加重了。她叫我來向你討要解毒藥。”
“嗨,那個該死的紅蝴蝶背信棄義。”趙翰博生起氣來。“我把修天成放了,可他們就是不歸還我的解毒藥!我看啦,修天成就是十惡不赦的紅蝴蝶!他用雕蟲小計讓走卒扮演紅蝴蝶暗害我夫妻倆,我已把修天成又關進了死牢里。還好,他們的毒針其毒性並不大,你看我的手心不再紅腫了。夫人身體弱一些,過一兩天也會沒事的。”他伸手讓王老媽看了,真的手心不再紅腫,她就迴轉後院去向汪夫人傳話。
趙翰博為什麼不給汪夫人吃解毒藥呀?說來說去還是因為宋荷兒。他早有聽聞,宋平鈞的三女兒宋荷兒長得如仙女一般,掠美之心早就有了。只是,宋平鈞一直不與官人打交道,把荷兒藏得緊緊的,根本沒有機會接近她。幸虧宋平鈞愛花草弄出個卉齋園來,他就找人來先問了卉齋園的花草仔細,有備而往穿便服去觀花賞景了。
運氣又非常好,無意間見了宋荷兒一面。雖然中了紅蝴蝶的毒針,但還是心滿意足的。章二去了回來一番話兒,宋荷兒遲早是他的了。無論那個暗藏的新出現的紅蝴蝶是誰,他相信有能力制服他。汪夫人中了毒針最好,她早一天死去,他更有理由名正言順要宋荷兒了。這樣,他哪裡還會給汪氏吃解毒藥呀!
不到一個時辰,王老媽又撲爬跟斗的來向趙翰博彙報情況。“大人,快點去看喲!夫人已經不行了。再不去,你倆這生這世就說不上一句話兒了。”
趙翰博表面一驚,心中卻大喜。“她真挺不過去啦?不會吧?”他壓住心喜不讓流露出來,只好跟着王老媽去後院見汪夫人。
趙翰博到了後院,見汪氏躺在床上,毒液侵入全身已讓她的面容發黑,說話都很困難了。汪氏示意王老媽走開,她要對夫君說一些臨終話兒。王老媽就自覺迴避了。
“你不能就這麼走啊,夫人!”趙翰博假慈假悲道。並且又給她講那個遭天殺的紅蝴蝶,到此時還沒有把解毒藥歸還來。“夫人,你挺一挺,會挺過這一難關的。你看我中了毒針,沒吃解毒藥照樣沒事了。”
“你知道紅蝴蝶是誰呀?”汪氏問。
“就是修天成,我又將他關入了死牢,過幾天就將他斬首示眾!”趙翰博咬牙切齒說。
汪氏淡淡一笑,“除了紅蝴蝶那惡魔,我在九泉之下就心滿意足了。”
“夫人,別說瞎話,你不會走,我不能沒有你!”這會兒,趙翰博把假戲演得像真戲一樣。
汪氏把目光投向茶壺兒茶杯兒,她想喝水,中毒之人心裡極渴。她示意趙翰博給她倒一杯水。這點小小的要求他會滿足她,他就去倒了一杯水來端在手上,對着她的嘴兒喂。
汪氏沒有喝水,手捉住了杯子,講:“夫君,這杯水,是我在陽世最後一次侍候你。來世我倆還做夫妻,你若同意就喝下去。”
“好,我倆來世還做夫妻,我同意!”說著,他把那杯水咕咚咕咚喝盡了。他心裡想,來世做夫妻,騙鬼去吧!要做夫妻也是與宋荷兒做。
汪氏捉了他的手,凄然道:“可惜,我倆來世不可能做夫妻了。”
“能啊,怎麼不可能呢?”他說,“我倆是天下最好的一對夫妻。當年,是你救了我一命,不然我今天能在府里當官?你是我唯一值得信任的人!”
“不要演戲了。”她說:“那麼你為什麼不給我解藥?”
趙翰博心裡猛刺痛了一下,又想重複已說過的話,解毒藥紅蝴蝶還沒有歸還。接着他感覺肚裡灼熱無比,疼痛無比。“你……”
“你此時明白已經晚了,茶水裡我早放了劇毒,什麼葯也解不了,你身上的百克解毒丸吃了也沒有用。”她露出了最後得勝的表情。
“你……為什麼要害我?”趙翰博痛苦萬狀問。
汪氏倏然一笑:“問你自己吧。在卉齋園你中的毒針是我投的,你一直不知道我會使鐵彈子。我不除掉你沒人除掉你。”
“你是紅蝴蝶?!”趙翰博明白真的太晚了。
“你更是那個採花大盜紅蝴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用毒針自己扎自己,以死苦勸你改邪歸正。不料你解毒藥也不給我,我的心就對你死了,決意與你同歸於盡。”
“你的心太狠了。”趙翰博說,“我到底沒有親手殺你。”
“我倆都死去,別人都認為我倆是被紅蝴蝶所害,不給你留下千古罵名,我還不善嗎?”
很快,他倆都說不出話兒了。
結果,汪氏沒有死去。是偷聽的王老媽來從趙翰博身上搜出了“百克解毒丸”,喂她吃了將她救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