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兒童的春天（二十六）
文/兵蘭
“哎呀，這不是他二姑家的妮英嗎？你這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你看你，能來看看我們就已經不錯了，還買那麼多東西做什麼呀？你說，你說我這老臉往哪擱呀？”剛從山坡上摘桑葉的奶奶回到家，一眼便看到妮英陪着虎子的那一幕。
“姑姥姥，您還好吧？您看這麼多年沒見我，您還認識我呀？眼力真不錯。”妮英慌忙中接下奶奶手中的一筐桑葉。
“怎麼會不認識呢？只是比在家那些年瘦了些，外面也很辛苦吧。”奶奶說著，想在水瓶里倒杯開水給妮英，可揭開蓋子才發現水瓶沒水。
“哎，你看，這水都沒得喝，妮英，你先坐下，我去燒杯水給你。”奶奶說完，順手拾起一根髒兮兮的毛巾，擦了擦手，準備起身燒水。
“不用，不用，舅姥姥，我這看看你們就走，別這麼客氣，又不是外人。”妮英拉着舅姥姥粗糙的一雙手坐下。
這一刻，奶奶激動萬分地跟妮英訴說了這些年這個家遭遇的一切……說著訴着，奶奶跟妮英都忍不住落下了淚水。
“妮英，你說這鳳兒，怎麼這麼狠心啊？她怎麼可以說走就走呢？我們倆老不死的就不說了，可無論怎樣也不能讓孩子就這樣沒有媽呀？是死是活也得有個信兒。你看，跟他同齡的孩子都背上書包上學去了，隔壁老王家，人家婷婷三歲半就上幼兒園，還有隔壁他嬸家向欣宇比她小半歲，那孩子也已經上二年級了。
“哎，妮英，你看我們家虎子吧，卻能學堂門都踏不上。這多麼多年，他爺爺一下癱瘓在床，我也掙不到一分錢。你說這養點蠶吧，人老了，眼睛花了，又老是養不好。你看木娃那個剁腦殼的呢，出去了也不回來看看，也不給我們寄一分錢。妮英，其實不是我不想讓虎子上學啊？我這把老骨頭真的是沒辦法，送不起他？”奶奶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完，早已經泣不成聲了。
“舅姥姥，您快別哭了，我知道，我知道你們家現在已經這樣了。我也是昨天才跟浩平他爸從廣東回來，回來后在桌上吃飯聽浩平他爺爺奶奶無意間說起你們家的。這不，擔心虎子，一大早我就上您家來了。順便看看你跟舅姥爺，也來看看這可憐的虎子。放心，舅姥姥，虎子上學的問題包在我身上，您別擔心，您只管照顧好您自己跟舅姥爺的身體，學費您就別擔心。我這回去就去學校跟校長求情，讓虎子直接上一年級。”
“是嗎？妮英，你說這虎子上輩子是做什麼好事積德了，下輩子遇到這麼多好的人。”
“虎子，虎子啊，你快過來，快過來謝謝浩平他媽，謝謝你二姑家的陳姐。”奶奶招手呼喚着還在削着竹條的虎子（老家的叫法叫嫂子都叫什麼什麼姐的）。
虎子聽到奶奶的呼聲，丟下手中的鐮刀就跑了過來。他顫微微地挨着奶奶坐着，眼睛卻瞟向了奶奶身邊這個依然陌生的女人。
“快，虎子，快叫聲陳姐，陳姐說能讓你讀書了？趕緊跪下來說聲謝謝啊！”虎子木木然地聽着奶奶說著他不敢相信的話。
“讀書，奶奶，我真的可以讀書了？”他睜大着眼睛看看奶奶，再看看坐在奶奶一邊的陳姐。
“是的，向虎，你可以讀書了，學費別擔心，陳姐會幫助你的，你只管好好學習，知道嗎？”妮英摸着虎子的頭說。
“陳姐，那我是不是可以跟鄧婷婷一個班？是不是可以跟她一起上學放學啊？”虎子從牙縫地硬生生地叫了聲陳姐，又低着頭跟她說了些他一直憋在心裡的話。
還記得幾年前，婷婷就上學了，他趴在窗檯看婷婷上學的背影，不知怎什麼時候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醒了后卻遭到媽媽的一頓毒打，後來，後來就再也沒見媽媽了。
如今，他也可以上學了，他可以不用在看婷婷的背影了？虎子高興得手舞足蹈。
“嗯，虎子，乖，以後你只管好好學習，學費你就不用擔心，有什麼困難就上我家找我去。我家住在那邊村，你上學放學都要從我家路過。那鄧婷婷是誰呀？”妮英輕輕撫摸着虎子有點髒亂的頭髮問。
“說來話長，妮英，鄧婷婷就是鄧發群的女兒，她老婆不是從外地帶回來的那個叫什麼王璐的嗎？說什麼是在你們打工那地方認識的。別看她是外地媳婦，那人可好可好了，以前婷婷剛上學那陣子經常送給虎子一些衣服及婷婷的書。後來，後來她生了一對雙胞胎，就沒時間及精力來照顧虎子了。你說，這虎子真是命好，現在又遇上你這到好的人。”
“舅姥姥，您可別這麼說，這些年在外沒照顧到你們家，真是不好意思，我這回來以後，您放心吧，我會盡我所有能力來照顧虎子的。”妮英握緊舅姥姥的手，深情地說。
“哦，虎子，以後就可以跟鄧婷婷一起上學，一起放學，而且班上還有好多好多同學一起玩呢。”妮英轉過身，拉着笑眯眯的虎子說。
“妮英，你看這虎子好多年沒見過他的笑臉，從他媽媽失蹤以後，每天就板著臉，見誰都躲。現在，現在終於看到他這麼開心地笑一回，難得啊？我可憐的虎孫孫。”奶奶難得看到虎子這可笑的笑臉，激動得又一次淚流滿面。
“來，我這有兩百塊錢，舅姥姥，你拿去街上幫虎子買一套新衣服，新鞋子。等下忙完幫他洗個頭，洗個澡，我這就去學校找校長說情去。”妮英塞給虎子奶奶兩百錢，千叮萬囑后才含淚離去。
一路上，腦子裡不停幻影着那衣不蔽體，齷齪髒亂的虎子，在外這些年了，看慣了外面的花花世界，看到了外面有錢的人買寶馬，坐奔馳，吃香的喝辣的。可在家鄉這個貧困的鄉村裡，竟然還有這麼如此可憐的孩子，上不起學，吃不飽飯，這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怎麼會有如此大的差異？
妮英就這樣想着，走着，路經自己的家門口，看着裊裊升騰的炊煙，她知道婆婆在忙着做早飯。可此時的她，沒心情跟公公婆婆打聲招呼，她毅然加快了步履，徑直朝大同希望小學走去。
大同希望小學，這是大同鄉的中心小學，座落在店子街道上方，幾個村裡的孩子都匯聚在這裡上學，它也是兒子浩平上小學的母校，雖然一直在外，很少與這裡的老師們聯繫，但妮英相信自己，她一定能說服校長及老師，也一定會收下這個從沒踏過學堂門坎的孩子。
來到學校以後，首先陷入眼帘的是幾棟有點破舊的教室，教室的外圍用橫幅拉上了一個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中間是一個寬敞乾淨的操場，很多家長帶上孩子來報名了，那一張張活潑可愛的笑臉更加刺痛着妮英的身心。
妮英沒心情逗留，更沒心情了解學校的一切，她只希望能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學校的校長，希望校長能收下虎子這名可憐的留守兒童。在學校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妮英匆忙中問了幾名同學，在同學的指點下，她來到了校長辦公室。
校長是會和藹可親的中年老師，看樣子還不到三十歲。
“你好，給孩子報名的，是吧？”校長看到滿頭大汗的妮英，以為是給孩子報名的家長。於是，笑呵呵地問着妮英。
“不是，校長，我不是給孩子報名的，我的孩子馬上念高中了。不過，我的孩子以前也是在這上的小學，他叫李浩平，可能他上小學的時候，校長你還沒調到這裡吧。”妮英擦了臉上的汗水說。
“哦，那是，那是，我是前年調到這裡任校長的，以前在石碼小學任教。那孩子成績還行吧？現在在哪上高中呢？”校長沏了一壺茶遞給妮英問。
“哎，你還別說，校長，這孩子的成績吧，讀小學還不錯，在班上都是前十名，可上了中學以後，成績直線下滑。我跟他爸這些年也在廣東那邊打工，沒照顧到他，在學校可能跟那些不三不四地人一起鬼混，不愛學習，這次初考成績很不理想。後來我們想想，還是花錢為他在巫溪中學買了個重點高中的名額。能怎麼辦呢？從小沒跟我們長大，只能用這樣的方法彌補他。”妮英動情地訴說著自己的兒子，心裡的愧疚無以言表。
“哦，別急，別急，慢慢來，現在回來了就不打算出去了吧？”校長聽妮英說了一些后，親切地問道。
“嗯，這次回來就不打算走了，他爸準備在店子街上租個檔口做點小生意，我嘛，全力以赴照顧孩子上高中，準備去縣城租間房子安頓下來看着他。”妮英說著。
“校長，這次來找你，主要是有件事想請校長幫個忙呢。”妮英坐下來，一五一十地說明了來意，告訴了向虎家的實際情況，並承諾擔法虎子小學的所有學費。
“李校長，你可不知道啊？今早我去了一趟向虎家，看到那孩子真的讓人心疼，你說都快八歲的孩子還沒踏過學堂，跟他同齡的孩子就快上二年級了。他卻連幼兒園的門都沒進過。”妮英說著，又禁不住淌下眼淚。
“哦，這孩子還真的可憐，如果讓他直接進一年級，就怕學習跟不上。現在規定一年級的新生一定要上了幼兒大班的孩子才能進。如果，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去跟一年級一班的班主任商量下，看下怎麼樣再跟你答覆，好嗎？”校長說完，並拔了一個電話出去。
幾分鐘以後，一位穿着一套短裙的年輕女老師抱着一沓書走了進來。
“李校長，你找我呀？”年輕女老師笑容可掬地問着校長。
“嗯，是這樣的，吳老師，你坐下，坐下談談。”校長指着妮英旁觀一把椅子對這位年輕的女老師說。
“吳老師，事情是這樣的，這位是涼水村李浩平的媽媽，也算是大同鄉一位好心人。聽說水田村有個可憐的孩子叫向虎，現在已經快八歲了，還沒上學，因為年歲太大，所以不能再讓他上幼兒園了，看下能不能把他安排在你們班上？”校長開門見山地跟這位女老師說。
“是的，你就是一年級的吳老師吧，我也是剛從外面打工回來。這不，昨天聽我家公家婆說了這個可憐的孩子一家，我特意早上去看望他們了。哎，那家那孩子，看了真的讓人心痛。我想幫助他上學，所有小學的學費我全部承擔。只是，吳老師得多隻眼睛幫我看着他。”妮英慌忙站起身對這位剛進來的吳老師說。
“這樣呀？那怎麼以前沒聽人說過呢？我也是剛調到這個學校的，對於這裡的一切還不是很熟悉。那這樣吧，明天讓孩子來報名。”吳老師和顏悅色地跟校長及妮英說著。
虎子上學的事就這樣算是水落石出了，千恩萬謝之後，妮英帶上這個好消息，風塵僕僕回到自己的家。
“你這是去哪兒了？走的時候也不打聲招呼，你看媽做好飯，等你老半天了，明天兒子就要去學校報名，你還東奔西走的。”丈夫李貴生看着滿頭大汗的妻子，很不高興地說。
“哎呀呀，你還別說了，老公，你知道我一大早去哪了嗎？”妮英看到丈夫一臉的不開心，趕緊討好地說。
“誰知道你去哪兒了？要我知道才不等你吃飯呢。”顯然，李貴生更有點生氣了。
“哎呀呀，老公，彆氣了，昨晚不是聽你爸媽聊起你那可憐舅姥姥一家嗎？昨晚一夜都沒睡好，心裡老牽挂着那娃，這不一大早我就去看他了。”妮英柔聲地跟丈夫說著。
“哦，那你看到了向虎嗎？”丈夫聽妻子這樣說，口氣變得溫和多了。
“看到了，還看到你舅姥姥跟舅姥爺。哎，這一家人真可憐。我決定讓虎子明天就去報名，跟小學的李校長也說好了。”妮英把一些情況告訴了丈夫，很快得到了丈夫的支持。
第二天，向虎穿上奶奶買給他的新衣服，新鞋子，背上新書包，在妮英的帶領下，來到了大同鄉希望小學，被正式成為大同鄉希望小學最為貧困的一名留守兒童。
由於從小沒踏過學校門坎，家裡也沒人能幫他輔導。所以在班上，他是最大年齡的一名學生，也是成績最差的一名學生。
留守兒童的春天（二十六） 標籤：放牛班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