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兒童的春天(三十四)
文/兵蘭
又一個夜晚融入暮色時分,忙碌了一天的町蘭獃獃地坐在電腦旁,寫了一些送給女兒的文字,終於可以安然坐在窗前享受心頭的這份恬靜。窗前有微微的風拂過,冷冷地她打了個寒噤。起身,從櫥窗取出一件準備春眠的薄襖穿在身上。於是,渾身的暖流便潺潺地湧向身體的每根血脈,暖暖地一直涌到心底。
已經是陽春三月,本應該是春暖大地。然而,一場無聲的春雨昨夜又偷襲了這座並不寒冷的城市,北國之冰的寒流也悄無聲息地隨着春風緩緩徐來,讓本已開始回暖的天氣變得異常寒冷。
枝頭上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此時也羞澀地隱進花蕊中,遲遲不肯發出芬芳。原來,花兒也畏懼塞冷。一個華燈初上的傍晚,她就這樣孑然一身靜靜凝視着窗外的燈光閃爍,聆聽屋子裡漫廷着一曲曲悠揚柔美的旋律,屏住呼吸細細打撈幾天以來的點點滴滴。
自從離開家鄉,離開女兒,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少天難得有如此的閒情逸緻,難得有這樣一個悠閑的心情獨倚蘭窗。瞬息之間,一種久違飄飄欲仙的感覺便瀰漫開來,手中捧着的一杯香茗不知何時已經灑落一地。
就在她垂眸地面的那一瞬間,腦海里幡然浮現出女兒那甜甜的笑靨,還有她那可愛致極的模樣。哦,忽然憶起又有好多天沒給女兒電話了。思念就在這一刻開始漫無邊際的延伸。於是,輕輕步入陽台,關掉靜謐的心窗,放下腦海里愈濃愈密的念想,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撥通那個熟悉的號碼……
電話通了,是婆婆慈祥的聲音。
“媽……”,町蘭親切地叫着婆婆。
“嗯,町蘭,是你呀,還好嗎?”婆婆在那邊親切地問候着。
“我們還好,媽,家裡天冷嗎 跟爸爸要多注意身體,穿多點衣服。”……町蘭跟婆婆似一對久別的故友噓寒問暖地寒暄了半個小時以後,婆婆悠悠地對町蘭說:“町蘭,我們都該為心怡好好祝賀一下了,她真的很棒。”
那一刻,町蘭迷惑不解地問着婆婆:“媽,心怡怎麼了?難道她在學校又有什麼好的表現?”
婆婆停頓了一下說:“是啊,這個月的十五號,心怡說要跟她的老師聯誼主持她們學校舉辦的《關愛留守兒童》聯誼晚會,昨天你爸去開了家長會,老師說這次的演出很被人關注,說什麼還有電視台要來採訪,心怡是經過她們學校老師集體推薦的一個代表,到那天我要抽時間去看看她的表演。”
那一刻,町蘭竟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忽然間鼻子酸酸地,眼淚便順着臉頰無聲的滑落。抬頭望着天空,聽着耳畔還在傳來婆婆讓我更加心疼的消息:“町蘭,你可不知道,這幾天心怡真夠累的,每天下午放學后要留在學校綵排節目,家裡天氣又冷,昨晚還偷偷下了一場雪。可她每天回來放下書包就開始寫作業,早上我還未起床她就起來了,唉……”
婆婆這一聲疼愛的嘆息深深鉻印在町蘭心最柔軟的那個角落,婆婆的聲音還在繼續,可她真的沒有勇氣再聽下去了,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哽咽地對婆婆說:“媽,我等下再打電話回來吧,有人找我了。”
一個善意的謊言促使她匆匆掛掉婆婆的電話。轉身,匆匆一步踱到房間,關上房門,扶着冰冷的牆壁捂着臉放聲大哭。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每每在這樣的時刻總會淚流滿面,她更不明白為什麼每次聽到女兒有好消息都會如此般地嚎啕大哭。她只知道心頭有一個聲音在撕聲力竭地呼喊:“寶貝,我的好女兒,你如此般地優秀,媽媽這一生要拿什麼來償還你?拿什麼來彌補這些年為你欠下的愛?拿什麼能讓你有一個天倫之樂的家?這些年你都是在爺爺奶奶的陪伴下獨自成長,至今你已經整整做了十一年的留守兒童,而你卻完全不象一個留守孩子,你的懂事,你的聰明已經完全超乎你這個年齡段孩子的一切。
“寶貝,年前的記憶媽媽都還未來得及回放,你又給媽媽帶來如此震撼人心的好消息。還記得過年回家媽媽為你買了台學習機,當媽媽打電話告訴你的時候,你很客氣地跟媽媽說了聲謝謝!當媽媽問起你拿什麼謝媽媽的時候,你很自信地告訴媽媽說,媽媽,我會用優異的成績來謝謝你。
“寒假期末考試結束,你也真的實現了你對媽媽的許諾。你考了全校第一名,還分別拿了三張獎狀《優秀播音員》、《三好學生》、《優秀大隊長》。當你興高采烈把你的成績單及獎狀拿給媽媽看時,媽媽也是如此般地心情,痛哭淋涕地對你說,寶貝,你真棒,你真的實現對媽媽許下的承諾了。可媽媽呢,媽媽卻一次又一次讓你在家做留守兒童?一次又一次給你希望又讓你失望。寶貝,你能原諒媽媽嗎?你能不能不這麼優秀?”
那一刻,如果眼淚能洗刷對女兒的纖纖歉疚,町蘭完全願意讓她的眼淚變成一條小河流;如果眼淚能填補她對女兒刻骨銘心的思念,她願意讓她的眼睛雙目失眠。老天,您聽到了一個流浪他鄉的媽媽此時從心底里發出撕心裂肺的吶喊嗎?老天,如果您是一個大好人,請好好眷顧一個流守了十一年的留守兒童,讓她就這樣一帆豐順的成長,讓她實現她自己的夢想。如果您能成全她,您讓我從現在開始給您做牛做馬我都毫無怨言。如果可以,她甚至可以拿她的生命跟你做交易……
淚水就那樣似崩堤的洪水淋濕了她的心,她不知道這是欣喜的淚水還是歉疚的淚水,只知道它就這樣恣意地流淌。哭累了,鬧夠了,也困了。她顫微微地立起身,扶着床沿把對女兒滿滿的思念一同扔到了床鋪,深入骨髓的愧疚讓她的心一片片撕裂般地疼痛,閉上眼睛枕着女兒甜甜的笑靨在朦朧中漸漸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那一刻,迷迷糊糊的町蘭彷彿看到了女兒邁着輕盈的舞步姍姍向她走來,她如夢方醒地一翻身從床上坐起來,睜開眼滿屋子尋找女兒的影子。可是,站在床前的竟然是女兒的爸爸。她知道,剛才只是在夢中見到女兒了。
丈夫看妻子一幅失魂落魄、滿目瘡痍的樣子,他驚駭地伸出雙手在她額頭上不停地試探,喋喋不休地問:“老婆,你怎麼了?不舒服嗎?看你雙眼紅腫得象杏仁,為什麼會這樣,到底怎麼了?”丈夫焦急地一疊連聲地詢問着町蘭。
“哦,沒事,剛才給媽打電話了,媽說心怡在學校要表演什麼節目”……她悠悠地把剛才婆婆告訴她的話全告訴給丈夫了。
“哦,原來如此,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丈夫如釋重負地對她說,邊說邊一把把妻子從床上拽起,“這不是好事嗎?幹嘛還要哭?看你,就知道哭……趕緊起床,給女兒送上祝福呀。”
看着同樣也欣喜若狂的丈夫,她能理解他此時的心情跟她一樣開心,只是他是男人町蘭是女人,女人有淚是天性,而男人是有淚不輕撣。
丈夫快速拔通了家裡的電話,電話那端便傳來女兒稚嫩的聲音,一陣“哈哈”大笑讓淚流滿面的町蘭也忍俊不禁。
原來,女兒以為是媽媽打的電話,接到電話就張口叫媽媽,等聽出是她爸爸的聲音時,女兒也傳出一連串“咯咯”地笑聲。
看他們父女倆卿卿我我地聊個不停,町蘭一把奪過愛人的電話,大聲對女兒狂嚷:“心怡,我的寶貝女兒,你真棒,快,快告訴媽媽具體情況?”
接下來,女兒帶給他們的消息更讓她跟丈夫為之一震。
女兒說:“媽媽,十五號,她們的節目要上電視了,是一組《關愛留守兒童》的聯誼節目。她作為全校的領隊在前台帶隊表演節目,而且還要跟老師一起聯誼主持那場晚會。”她還信誓旦旦地告訴町蘭說:“媽媽,聽老師說是中央電視台委託四川台在她們學校採集的,十五號會有電視台的記者去拍攝她們的節目。”
那一刻,町蘭又是一次淚眼婆娑小聲的問女兒:“寶貝,那媽媽不是可以在電視上看到你了?”
女兒胸有成竹地對媽媽說:“可能是吧,但不知到底是哪個台播放?”
電話線就在他們手裡無限廷伸,濃濃的思念終於在這一刻得到釋放。掛掉電話,女兒那甜甜的嗓音還在她耳旁不斷縈繞。她跟丈夫幾乎是同時伸出大拇指,異口同聲地說:“心怡,我們的寶貝女兒,你真是好樣的。”
那一天,距女兒演出的日子只有五天的時間,遙遠的町蘭為女兒進行着倒計時。相信十五號的那一天,她一定會用她優美的舞姿及鏗鏘的嗓音在舞台上正常發揮璀璨的光芒,相信她一定不會辜負老師及同學們對她的期望。
婆婆還告訴她說,那天無論多忙,她跟爺爺都會去學校為心怡觀看演出,為可愛的孫女加油助威。相信那天的心怡一定是大同鄉希望小學最婧麗的一道風影,一定是一朵馨香怡人的璀璨之花。
一朵留守兒童的花朵,就這樣默默地開放在重慶巫溪那座城市。漂泊十一年的町蘭,一次又一次為擁有一個如此優秀的留守兒童而欣慰。十一年的遙遙相處,讓女兒流失了這些年她應該得到的父愛與母愛,可她的優秀懂事真的讓町蘭與丈夫潸然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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