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雨連下了三天,河水漲了三尺,再漲張大牙的小屋就保不住了。
張大牙的小屋在河坡上,倚牆而搭,後面是醫院的后牆。小屋的支撐點是四棵樹,電線杆那般粗,張大牙用繩子固定了小屋的四個角。除了后牆,另外三面都是張大牙用撿來的木板搭的,頂棚還好,加了石棉瓦,也蓋了塑料布。可是雨太大,滴滴嗒嗒的水順着樹榦滲下來,還是把小屋裡弄得一片潮濕,張大牙已經聞到了明顯的霉味兒。
狗日的天。張大牙抿了一口酒,罵。如果不是這壺散酒,張大牙幾乎就沒有什麼安慰肚子了,沒有雨傘沒法出門,所有可以吃的東西早就進了他的肚子。肚子再抗議,張大牙就抿酒。肚子的咕嚕聲一陣緊似一陣,張大牙也只有一口一口抿酒。張大牙抹一把嘴罵一句,狗日的天。
張大牙盤算着,小琴的錢已經不寬餘了,咋送呢?張大牙望一眼綿綿不斷的雨,心裡的煩悶又添了一堆。摸出兜里的錢,點點,也不過106塊,如果不是下雨,再撿三天破爛,少說也能再賣100塊。張大牙忍不住,再罵一句,這狗日的天喲。
小琴是張大牙的孫女。兒子兒媳出了車禍,把三歲的小琴留給爺爺和奶奶。保險公司本來也賠了錢,可她奶奶前年得了乳腺癌,花了不少錢也沒保住性命。除了孫女,張大牙再沒親人,小琴上高中這年張大牙下決心送到城裡,花了一萬八千元的借讀費。小琴是棵好苗子,不能因為錢耽擱了呀。自己留在城裡撿破爛的事,張大牙沒給孫女說,也不讓她回家,生活費張大牙定期給她送。
沒錢了小琴不知道會不會先找同學借點,該不會哭鼻子吧?張大牙想到這裡,自己的鼻子也有些酸,禁不住又抿一口酒。
抿一口罵一句,罵一句抿一口,張大牙萬般無奈,只有罵天。抿着罵著,張大牙就有些模糊了,眼前不再是雨簾,而變成白茫茫的一片。心裡實在堵得慌,張大牙就露出那兩顆門板似的大牙,對屋頂,啊——啊——啊!嗷了幾嗓子。嗷也沒用,雨仍嘩嘩地下,是醉也是餓,張大牙昏昏睡去。
等張大牙再睜開眼,小屋裡亮堂了很多,一縷陽光透過縫隙堅定地照在他的臉上。天晴了!張大牙興奮地跳起來。
河對面已經有人在行走。張大牙知道不是夢,是真的晴了。摸摸口袋,張大牙準備給小琴送錢,可突然覺得衣服都粘在身上。連續三天的雨,張大牙的衣服都濕透了。這咋中?小琴看見又該心疼了,不能影響孩子學習。
天反正放晴了,衣服晾一會就干,張大牙忙脫了衣服,用河水涮了涮,晾在兩樹之間橫着的竹竿上。
小琴接過錢,臉蛋紅撲撲地叫了一聲爺爺。張大牙想象着,只穿一條寬大的褲頭,露出兩顆大牙,站在河岸上笑了。
明天就能再去撿破爛,小琴的生活費又沒問題了。張大牙興奮得嗓子發癢,想唱幾句。張大牙年輕時當過民兵連長,會唱樣板戲。
回屋摸出散酒,抿兩口潤潤喉嚨,張大牙嗷開了:朔風吹,林海吼,峽谷震蕩……
老了,不中了。張大牙搖頭。過去都叫自己是金嗓子,要不是歲數大,要不是自己的門牙影響形象,那年就差點進縣劇團了,現在唱出來怎麼這音兒?唱腔攏不到一塊,有岔音兒。
猛灌幾口酒,徹底潤潤。眼前又有些恍惚,張大牙繼續嚎:解放軍轉戰千里,肩負着人民的希望……
還是酒管用,感覺好多了。張大牙朦朧中看到人家停下來,遠遠地望着他,更來勁了,乾脆徹底放開。張大牙拉開架勢,高揚手臂:要把紅旗插遍祖國四方……
河對岸的人越來越多,指指點點的。張大牙更加興奮,把嗓子頂到了高點。
張大牙手舞足蹈唱到興頭上,不得不停下來,因為眼前站着兩個警察。
不唱了?警察問。張大牙嘿嘿着,算是回答。
跟我們走吧。警察說。去哪兒?張大牙問。警察說,你說去哪就去哪。
那好,去市一高。張大牙回頭說,我的衣裳還沒幹呢。警察說,我們帶着。張大牙穿上警察遞上的衣裳,跟他們上了車。
車沒有去市一高,卻拐進了收容所。張大牙以為警察順路辦事,就坐在車裡等。一會又出來一名警察,帶張大牙來的警察說,瘋子就交給你了,回頭跟民政局聯繫一下。
跟出來的警察對張大牙招手說,下來吧瘋子。
瘋子?張大牙說,我不是瘋子。
好好,你不是瘋子。警察說,先下來再說。
張大牙說,我還要去市一高呢。
警察問,你去市一高幹啥?
張大牙說,俺孫女在市一高。警察問張大牙孫女電話,張大牙說沒有。手機和辦公電話都沒有?警察問。張大牙說,都沒有。三個警察對視一眼說,還是瘋子。
我不是瘋子,真的不是瘋子。張大牙說。警察問,那麼你為什麼在那裡嚎叫?張大牙說,俺高興啊。警察問張大牙為什麼高興,張大牙說,天晴了。三個警察都笑了,說,天晴了就值得那樣高興?還是瘋話。
張大牙說,天晴了俺就能撿破爛賣錢了,天晴了俺就能給孫女送錢了。張大牙說,俺孫女小琴可中啦,每次考試都得第一。
張大牙一臉得意地說,俺咋是瘋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