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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坷人生(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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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六、老慢支

  70年代初,周總理號召醫藥界研究防治老慢支。北海艦隊搞的課題是洋金花酊治療“老慢支”,由401、406和403三個海軍醫院參加。我與外科高伯*醫生(鐵杆紅團)去大連金州農村幾個月。我們吃住在工兵團的一個營部,衛生所高所長派了衛生員小岳跟一起搞,因為小岳熟悉周圍環境道路,又可以跟着我們學習醫學技術。

  我們先調查農民中“老慢支”的發病情況,列出名單,宣講周總理號召和洋金花酊的服用方法、注意事項。因為洋金花屬於有毒的中藥,洋金花酊的副作用較大,服用后家屬要注意護理。每次發葯時我們按統一表格觀察、記錄病情;發葯后當天睡前服用;第二天一早,我們就挨門挨戶觀察、記錄療效和副作用。每次發葯和觀察記錄要走一整天。除此之外,所有村莊里的其他病人,一律免費診治、給葯。這樣一直干到全部療程結束,天天一清早出去,中午趕回來吃飯;扔下飯碗就走,天黑回來。由於整天奔走,我們倆的飯量大增。衛生所高所長還給我們出證明,到醫院申請糧食補助,後來醫院給了。

  誰知,在全部療程即將結束時發生了意外,有一個60歲老太太突然死亡。

  她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是縣裡企業的黨支部書記,二兒子務農。老太太在兩個兒子處輪流居住。大兒子家經濟條件好,但是大媳婦對她不好,把她看成負擔。二兒子一貫孝順,卻經濟條件很差。我們開始調查時,二兒子為了母親順利治療,把老太太提前接過去住。治療中,老太太癥狀明顯好轉。

  老太太在二兒子處住了很久,就非要回大兒子家住。二兒子勸她堅持到療程結束,老太太堅決不幹,說:“我就要去他家吃他用他。”就在回大兒子家的那一次治療,我們去她他二兒子家撲空后找到她大兒子家發葯。這次發葯時檢查她還是好好的。第二天複查時他大兒子不在家,大媳婦在廳里摘菜。她大孫女(將近20歲)領我們進屋時,高醫生髮現老太太死了,我們馬上搶救。四十分鐘后,停止搶救。我們問她大孫女:“這個屋有誰睡?”“我和奶奶。”“你幾點起床?”“天亮就起床了。”“當時你奶奶怎麼樣?”“一直沒有動靜。”“起床后你幹嘛去了?”“下地勞動。剛回來就遇到你們。”

  我們找到她大兒子家已經將近中午,究竟什麼時間死亡她大孫女說不清楚。但是她大媳婦自始至終不吭聲在廳里摘菜。我對高醫生說:“馬上向大隊黨支部彙報,要求法醫鑒定,查明死亡原因。這是軍民關係的大事,要防止階級敵人乘機造謠說解放軍醫療隊治死了老太太。”此時,她大媳婦突然倒在地上全身抽搐,嗷嗷大哭。

  我們向大隊黨支部彙報后,書記說:“馬上就要過年(春節)了。她家出了喪事,還搞法醫解剖,農村裡是很忌諱的。這事與解放軍醫療隊無關,由我們與她大兒子商量解決。”

  回到衛生所,我們三人把事情經過向高所長彙報后,把接下來的工作交代給小岳,立即回醫院向金院長詳詳細細彙報。金院長聽完,一聲不吭立即坐上北京吉普走了。我們心中坦然,就回家了。

  次日我們返回金州農村,小岳說:“你們金院長來了,問了詳細經過,又要我陪去大隊黨支部。書記說:‘絕對不是醫療隊的責任,他們家的家事我們大隊黨支部去處理。已經死了人,再弄出一個謀殺案,不妥吧。他大兒子表示:喪事好好辦,免得弟弟有看法。此事到此為止。’金院長就連夜趕回去了。”看來,金院長原來想從中找碴兒整整我們,但是落空了。

  全部療程結束,我把資料整理成論文交給旅順基地科研處孫福*醫生。他是旅順基地這項工作的具體負責人。他看了我的論文,叫我立即帶上原始資料去青島401醫院。

  401醫院在浮山所附近,原是日本人建造的野戰醫院。我看到大門口兩個半露在地上的大碉堡。院區結構合理,綠化普遍,病區連在一起,相當有序整潔。內科張主任、謝醫生,和406醫院內科張澤*醫生、我一起研究如何把三個醫院資料合併重新寫論文。由於406醫院漏帶了一部分資料,打長途電話派內科衛生兵小姜馬上送資料到青島。我們三人就住在病區里,吃的是病號灶,伙食很好。

  星期天我們出去逛青島,真是依山傍海,風光秀麗,氣候宜人。人們都說青島“岬灣相間,沙軟灘平,海岸曲折,城伴海生,海增城色”,一點不錯。我們逛了海灘、棧橋。正好逢“五·一”前後中山公園的櫻花盛會,從日本移植的2萬株櫻花盛開,青島人幾乎傾城而出,櫻花路上人潮如涌,萬頭攢動,大有“花開時節動京城”的氣氛。公園裡,每段路邊的櫻花品種不同,單瓣、重瓣、色彩、大小都異樣,爭芳鬥豔,燦若雲霞,嫵媚動人,在陣風中如彩色的波浪,花的海洋。啊!美麗的櫻花長廊。

  有一天聊天時,張醫生說:“青島出大美女。”謝醫生就講了個真事:401醫院原婦產科謝主任找對象唯一條件是青島大美女,挑來挑去一直看不中,後來與話劇團主角結婚。他百依百順,市場上出新款傢具,她就要換;市場上出新款坤車,她就要換;衣服行頭總是最時髦的。謝主任軍銜、級別高,也擋不了這樣破費。她不要孩子還到處紅杏出牆,最後離婚時,謝主任還欠了一屁股債。我聽后說:“找老婆又不是買花瓶,一要賢惠,二要勤儉,漂亮有什麼用?”小姜聽了直看我。

  張澤*醫生話不多,很幽默。小姜不漂亮,很老實,腦子反應有點慢。張醫生和我常常拿他開玩笑。張醫生在軍人服務社買了一斤紅棗,小姜問他:“要不要收全國糧票?”張醫生和我笑得肚子疼。小姜要張醫生帶去軍人服務社買糖塊,我對服務員說:“她問你要不要收全國糧票?”張醫生和我笑得前仰后翻,服務員莫名其妙。回到我們住處繼續工作時,謝醫生找張醫生有事走了。小姜關上門,嗔怪我取笑她:“你真壞!”我想起剛才的事又笑起來。她上來就吻我,我趕緊推開她:“我有老婆的,她這個月生孩子。”她流着淚回隔壁去了。

  張醫生回來說,謝醫生找他的意思是,資料留着,我們回去;由401醫院張主任具體執筆寫論文,再寄給我們;署名“北海艦隊‘老慢支’科研組”。我說行。

  臨走前,我在集市上買了兩筐雞蛋。大連雞蛋只有節日憑票供應每人半斤。這裡集市上很多,價格又便宜,還可用全國糧票換。我現買兩個元寶形的竹筐,裝了滿滿雞蛋,花光身上的全國糧票,添了點錢。回醫院后,謝醫生給我舊布針線,我把竹筐口縫死。兩筐雞蛋帶回大連,給妻子坐月子用。兒子出生后,我給謝醫生寄了一首六言長詩:“‘老慢支’事開會,春風迎面撲來。醫院卻似花園,青島景色更美……買了兩筐雞蛋……何日再能面謝?”“面謝”是雙關語,又有再見到“謝”醫生的意思。可惜,底稿後來被我燒掉了。

  這裡還有兩個小插曲:

  1。401醫院傳染科支部書記找我:“蔣蓮*護士長原是403醫院的。我們想了解她入黨的有關情況。”蔣蓮*原是我們傳染科總務護士,入黨發展對象。因丈夫從“一海校”調到青島而轉入401醫院。原來在科里她對我很有意見,至今我不知是何原因。

  我就回答:“同科護士於春*結婚時,洞房裡的毛毯很像病房用的。這種軍毯市面是買不到的。蔣護士前幾天清點科室毛毯時正好發現少了兩條毛毯,就懷疑於護士偷的。於護士的丈夫是海軍體工隊游泳健將。於護士說毛毯是丈夫從北京帶回來的。另外,兩個護士長改行當醫生,兩個總務護士即將當護士長。當時總務護士劉淑*是黨員,護士中只有於護士是黨員,所以兩個人的矛盾就更加尖銳。在支部發展蔣護士入黨時,於護士千方百計進行阻攔。如果蔣護士晚一點來青島,也很快就入黨了。大多數黨員還是眼睛雪亮的。”這番話使這位書記以為我是黨員,親臨支部大會。其實我並不是黨員,這些都是劉淑*護士告訴我的。

  後來蔣蓮*很快入了黨。不過,她並不知道我和這位書記的談話。

  2。唯一遺憾的是:衛生所高所長不久病逝。我們離開后,高所長去北京出差,買到一隻大降價的骨灰盒。回家后老婆罵他,什麼東西不買,要這個骨灰盒有什麼用?他說:“很漂亮的,當個文具盒、糖盒也行。”不久,高所長得肝癌很快去世,骨灰盒正好用上。

  我們的論文《洋金花酊治療慢性氣管炎481例臨床療效觀察》上交海軍衛生部后,1973年5月在“全軍防治老慢支科研大會”上交流。這篇論文是我第一次接觸正軌的科研和論文寫作,對我後來的醫學科研起到了入門作用。

  1956年,毛澤東在與訪華的日本前陸軍中將遠藤三郎談話時說:“你們也是我們的先生,我們要感謝你們。正是你們打了這一仗,教育了中國人民,把一盤散沙的中國人民打得團結起來了。所以,我們應該感謝你們。”從這個意義上,我也要感謝金立*。正是他逼我去金州農村防治老慢支,使我知道了一個科研課題從設計到寫成論文的全過程,使我在臨床科研和動物實驗兩個方面寫了大量的論文。

  六十七、醫院搬遷

  金院長早就有擴大醫院的打算,請浙江師傅做粽綳床就是準備。他的設想是床位增加到500張。幹部上升有兩種途徑:調到高位;擴大自己經營的單位。一個醫學院擴大成醫科大學,院長就是大學校長。俗話說:“寧為雞口,無為牛後。”金院長開始了動作。

  不久,原海工大院的東2/5劃歸403醫院,秀月街的原403醫院大院改成家屬大院。新址有三棟大樓:內外科大樓、辦公大樓、傳染科大樓。原計劃把傳染科大樓築圍牆封閉,但是辦公大樓和傳染科大樓直角相連,怎麼設計都不理想,就不了了之。又想把傳染病人限制在大樓內,也不妥,監獄犯人還有“放風”時間呢。後來規定:傳染病人限制在辦公大樓大門的延長線之內。一開始還想築圍牆,後來沒有建。所以實際執行時,傳染病人很容易溜出醫院。加強醫院大門的管理也是空話,傳染病人脫了病號服,門衛無法認出,再加上從後山也可以出去。所以,醫院的建築結構不是隨便的。現代醫院都是專門設計的。

  床位編製是最高層才能決定的,豈能自作主張?新址還是200張床位,外甥打燈籠——照舊(舅),但是寬敞多了。一旦擴大床位,只需在病房加床就行。

  這次醫院搬遷,面貌一新,又有了班車、卡車、北京吉普。最大的混賬設計就是醫院的開水鍋爐在院區最西頭,大門口附近。傳染科護理員每天挑開水給病房灌熱水瓶一次要走60米,還要挑上二、三、四樓。每天早晚兩回,一回要兩擔四桶,供100名病人使用。而開水鍋爐就在內外科大樓前,所以這是故意整傳染科護理員。假如開水鍋爐設在辦公樓附近,內外科大樓和傳染科大樓都近,傳染科挑開水省2/3路程,而且傳染科護理員有三名年齡較大。所以,我就經常幫她們挑開水。大聯委解散后,妻子就回傳染科了。她們說我幫老婆挑開水,我說是給病人挑開水。

  群眾注目這次醫院搬遷的真正原因是家屬宿舍。醫院調入大量工作人員,都等着分房子。我住在小白樓,樓上兩間是麻醉師宋定*,他四個兒子不夠住,想要我的14平米屋子。我隔壁是內科醫生張雲*,她與丈夫、婆婆、兩個女兒共一間近30平米大屋。張醫生是鐵杆“革總”,也想擴大面積。假如我搬走,她把大屋給宋定*,把樓梯處壘死,各走一個門,她就成兩套間,一小倉庫,廚房、廁所獨用,總面積有40多平米。

  在他們兩家努力下,我搬遷到原傳染科大樓三樓,兩室一廚房,廁所、走廊兩家共用。我父母每年來避暑,也方便了。在這裡,我住的時間最久,但是也“遺禍”一生。

  鄰居劉*芬原是供應室護士,在第一次清洗中被轉業。我們這個單元以前是開放性結核病房,改成家屬宿舍時“據說”進行過“終末消毒”。但是,她很快就是開放性肺結核,在家休長病假。我後來也是肺結核球開刀。

  她丈夫原是空軍軍官,也轉業了。大兒子、二女兒都與父母一樣身體魁梧,小兒子也與我等高。一家兩室住不開就想逼我搬走:她當著我們面在走廊吐痰;利用走廊公用挑事。有一次,她大兒子無端在走廊撞我。我雙手放在背後對他說:“你媽和我都是被金院長整的。她恨金院長,別把我當出氣筒。你家住不開,去找醫院,和我無關。就是我搬走了,房子也不會給你家。你不清楚醫院情況,你可以去問你媽。你也可以請到我家坐,一邊喝茶一邊聊。要打架,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他一看,就回去了,從此表面上暫時太平。

  劉*芬在家十分霸道,丈夫卻非常老實。她小兒子“毛三”(小名)對我兒子說:“我媽床頭有一根棍子。我爸不聽話就挨打。”我就不明白:床頭放棍子是用在什麼時候的?難道房事不滿意就打老公?這不是天方夜譚嗎?此人前幾年去世,她老公解放了。

  當時醫院裡的人分等級:老醫院的家屬宿舍屬於下等人住,傳染科大樓住原來的職工,內外科大樓住新來的職工(大多是幹部子女);上等人都住在新醫院附近的原海工留下的家屬宿舍;中等人住在葵英街原海工留下的家屬宿舍。還有一些在地方有房子的人散在外面,少數有“本事”者也分到新房子,自己的房子給親戚。那些在“一海校”住的人數量不少,也是班車的大站。

  這次醫院搬遷終於塵埃落定,醫院開始了新發展。但是誰也沒有想到,這次醫院搬遷不久,給醫院發展帶來長期的災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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