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兩個小菜,一葷一素。一天送走了三位,累了,擰開瓶蓋喝兩杯解解乏。劉四牛心說,人啊,也就這麼回事。
就說一早那個當官的吧,追悼會多隆重呀,花圈堆了一排,轎車停了半道街,可又能咋着?還不是掩人耳目,給活人看的嘛。難怪有人上車前就相互約定,中午上哪吃飯去?
下午那位很慘,車禍,面目全非,家人哭得死去活來,可又怎麼樣?最後還不是落一把灰嘛。人死不能復生,活着的人日子還得過,就節哀吧。
在殯儀館一干就是十年,這樣的事已很平常,遇到別人悲悲切切,劉四牛經常這樣勸。
劉四牛飲了幾杯酒,身體熱了,眼前也有些晃,再端起酒杯來,就想到了擦黑送走的那位,女的。這女的走時倒很肅靜,只有兩位警察跟着,沒看到她什麼家人。警察說女的是被害的,案件正在偵破中。女的是中毒而死,臉色紫青,面目倒挺中看,活着的時候定是個美人。女人的口紅還沒完全退去,好看的唇角上有一芝麻大小痣。從身段、皮膚、髮型和容貌上看,女人生前定是見過世面的人,笑起來一定很妖。
劉四牛又飲一口小酒,感嘆,又能咋樣呢,俗話說得好,自古紅顏多薄命,美貌是福也是禍啊。
兩盤小菜見底,半瓶白酒也差不多了,劉四牛身體軟得如麵條,一雙小眼眯成了縫兒。劉四牛自言自語,到底是老了,該歇了。
劉四牛干這行也是迫不得已,老伴去得早,兩個出嫁的閨女又先後下崗,兒子考上大學那年硬是湊不上學費。干這行沒啥能耐,就要一個膽大。那年正好老宗推攤不幹,於是劉四牛就頂了上來。都希望把要送走的人臉面洗乾淨一點,衣服穿整齊一點,所以除了一份工資,還能得點外快,劉四牛很樂意。如今兒子已研究生畢業,並在北京安置了工作,這又臟又累,跟死人打交道的活,劉四牛不想再幹了。劉四牛已提出申請,可苦於沒有合適人選,上級就這樣拖着。
最多撐到年底,不管有沒有人接班,堅決不幹了。劉四牛這樣想着便晃悠悠去關大門,這時房門突然開了。劉四牛一愣,面前出現一個神色緊張的女子。女子穿得很露,露着肚皮和雪白的大腿。女子的嘴唇很紅,像櫻桃,嘴角處依稀有一小痣。
劉四牛呵呵地笑了,說,走得匆忙是不是?想找老漢喝兩盅?來,坐吧。
女子緊張地說,大伯,我不是來找你喝酒的,我是讓你救命的。
人死不能復生,我無能為力呀。劉四牛說,命是別人害的,要命該找別人呀。送你的時候,我臉面給你洗得乾淨,衣服給你穿戴得整齊,哪點對不住你?你來找我的麻煩,不應該啊。
女子盯着劉四牛問,你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
你想喝兩杯,我不反對。劉四牛一邊滿酒一邊說,不過你不是我害的,這點你應該明白。喝完了這杯酒,你該找誰找誰去。
女子說,我沒說你害我呀,我是說他們要害我。
要害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劉四牛更加迷糊,兩隻眼睛像粘了糨糊。
女子說,我還沒死呀,是他們想害死我。
劉四牛又笑了,說,看來鬼也會犯迷糊,今天送走的不是你?
送走我?沒有呀。女子說,大伯,我是人不是鬼。
劉四牛說,見人要說人話,見鬼再說鬼話。你還是喝了酒走吧。
女子說,我真的不是鬼,我是人呀,不信你摸摸。
劉四牛真的就朝女子身上摸去,一下觸到了女子的胸脯。劉四牛觸電般把手縮回,這女子身上竟軟乎乎熱乎乎的。劉四牛努力睜開眼睛再瞅女子,發現她的嘴角雖然有痣,卻不在下嘴角,而在上嘴角。
劉四牛懵懂,你真是活人?這是殯儀館,你跑來幹什麼?
女子說她是從四川來的,經人介紹來這裡打工,卻不想被人欺騙送進了富豪大酒店。
劉四牛說,那不是挺好嗎?
女子說,你不知道,他們讓我干那個……就是……供男人玩的那行。他們怕我逃跑,沒收了我的身份證。我是趁他們不注意才跑出來的,不過還是被他們發現,正在追我,被逮回去。他們非害了我不可啊。
劉四牛笑着說,你真會編,不至於吧?你想幹什麼?讓我怎樣救你?
去那裡的都是頭頭腦腦,他們怕我透露出去。女子說,我跑到這裡,突然覺得這地方最安全。讓我在你這裡住一宿吧。
然後呢?劉四牛揶揄地問,然後再訛我一筆錢?
女子說,沒那意思。只一夜,我天亮前就逃。
天亮了你不走,我能說清楚?劉四牛說,你還是走吧,別怪我沒情面,我孩子都比你大,鬧不起這樣的笑話。
大伯不救我,只能怪我命薄。女子抹了一陣淚說,能不能借我點錢?我偷跑時沒顧得帶錢。
看看,看看,這不還是錢嘛。劉四牛把一張五十元的票子拍在桌子上,揮手說,拿去,拿了快走,再不走別怪我不客氣。
女子出門不久,門外響起一陣嘟嘟的摩托聲。劉四牛心說,管她呢,都不是正經人。
昨夜喝得多,第二天起得遲,迷糊中有人拍門,劉四牛探頭一看,是兩個警察。警察讓他去收屍,河邊發現一無名女屍。
女屍遍體鱗傷血肉模糊,背朝蒼天。好死也好歹死也好,不賴收屍人。劉四牛每次都這樣念叨。劉四牛扒拉一下女屍的頭,突然蹲在地上,呆得如泥人。女屍上嘴角有一黑痣。
劉四牛突然爬起來,沿河堤猛跑。等一圈兒警察清醒過來,只剩下遠處“見鬼了!見鬼了!”的號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