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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愛關進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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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冬娜正在梳頭髮,聽到丈夫司傑在隔壁卧室里扯着嗓子喊:“混賬東西,果汁往哪兒放?把我衣服弄髒了!”接着,是小保姆低低的道歉聲。

  李冬娜放下梳子,彷彿看到司傑在接過果汁的一剎那,想摸一把小保姆的手,小保姆像受驚的鳥兒一般躲閃着,杯子一晃,果汁灑了出來,司傑惱羞成怒。

  李冬娜看着鏡子中的自己,神色平靜。這些年的磨鍊,她已經能夠平視這個世界,不驚不喜,甚至不會泄露半點兒內心隱秘的東西。她的額頭有了兩道細細的皺紋,那是她熱情正在衰減的象徵,但她從沒表示過一絲痛苦或惶惑,她的臉宛如一副面具,在那上面誰都不能發現她真實的思想。

  司傑七年前出的車禍,兩腿悉數被截去,他把車禍的原因歸罪於妻子李冬娜。那是兩人結婚兩周年紀念日,司傑提議去飯店慶祝,李冬娜卻想去歌廳唱歌。正是在去歌廳的路上,司傑被出租車撞了,因為天黑,肇事車逃逸。

  自那以後,司傑就開始變得挑剔、專橫、暴躁、無情。他在設計院工作,出事後單位特別照顧他,可以在家畫圖紙。但從那以後,司傑就再未工作過,他詛咒命運,痛恨李冬娜,他自暴自棄,遮掩因殘疾而感到的羞恥。李冬娜一直對自己說這只是暫時的,他遲早會變回從前那個英俊、脾氣有點兒古怪但對她卻滿腔熱情的設計師,她滿懷希望,盡一切努力去滿足司傑,鼓勵他振作。她只要有空,就陪他讀書,但司傑卻冷笑着說幼稚,無聊;她想推他去晒晒太陽,他卻歇斯底里地發作說:你就是想叫我出醜,對不對?你讓那輛車撞我,就是想要我死,對不對?李冬娜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

  朋友和家人勸她離婚,母親甚至威脅要和她斷絕母女關係,但李冬娜並沒有動心。她不願背負拋棄的罪名,對造成丈夫終身殘疾的那一夜,她心懷愧疚。可是,七年的時間,司傑除了和小保姆調情、每晚都檢查李冬娜的內褲,對生活已經徹底喪失了熱情。

  司傑坐着輪椅從屋子裡出來,他冷漠地看着李冬娜。從七年前起,他就再不能容忍李冬娜,他成了一團毫無道理的怒火。

  保姆跟着出來了,她不過二十歲,長得還算清秀,芒果型的臉很耐看。她看到李冬娜,迅速地低下頭,似乎心虛。倒是李冬娜很坦然,她不在乎丈夫和任何一個小保姆偷情,甚至她願意以此來尋求家庭的平靜。這七年,李冬娜給丈夫換了五六個保姆,每次都以小保姆的辭工而告終。對每個小保姆,李冬娜都好言撫慰,力所能及地多給工資。除了她,誰還能忍受心理越來越畸形的丈夫?

  “你還不走?今天有約會?”司傑陰陽怪氣地問李冬娜。

  李冬娜看了司傑一眼,她清楚地看到了丈夫軟弱的靈魂。儘管他和每個小保姆調情,實際上他的心一直孤獨,他像一個虔誠的香客,尋找着死亡的廟宇。

  李冬娜轉過頭,交代小保姆中午為司傑準備的菜譜,又囑咐她給司傑吃藥,定時給司傑服用加了維生素的混合果汁,然後,她出了門。

  正是炎炎夏日,天鬱悶得令人喘不過氣來,連風都像撲面的蒸籠布。李冬娜走在被太陽曬得炙熱的街上,虛弱得像一根稻草。她獨自走了很久,走得越久,越是覺得自己正走在一條無法挽回的毀滅的道路上。她比任何時候都想擺脫丈夫,她想把自己鑄造的囚籠砸爛。為了給司傑看病,她絞盡腦汁,想方設法地賺錢。她是會計師,最多的時候兼了三份職,有一陣子,甚至在每晚滿足丈夫之後,她會工作到天明。她曾奢望他有一天會意識到妻子是多麼偉大,他感激她,要以幾倍的愛來回報。很遺憾,這一直都是設想,也許永遠都不會發生。

  李冬娜去商場給自己挑了一件寶姿連衣裙,幾千塊,她早看中的,卻一直捨不得買。今天,李冬娜掏出信用卡,付了賬,去試衣間把新裙子穿上,舊裙子就扔在了那裡。

  她打車去了河海公園。公園不大,但植了許多綠柳和月季,它們自在地生長,旺盛得令人驚訝。李冬娜坐在一條石凳上,看着旁邊凳子上一對對熱情擁吻的戀人,每次到這個地方,她都忍不住眼熱心跳——十年前,她和司傑也曾這樣,那是多麼美好的日子啊!

  在公園消磨了一個上午,李冬娜去肯德雞吃了一個漢堡;然後,她去殯儀館買了一個漂亮的骨灰盒;下午,李冬娜看了場電影,買了很多的零食,痛痛快快地吃個夠。

  看完電影,天已經黑了。在回家的路上,李冬娜去地攤買了一副玩具手銬,兩包毒鼠靈。

  一進家門,司傑正在門口堵着。

  “穿這麼漂亮,去見舊情人了?”司傑陰陽怪氣地說。

  李冬娜一笑:“去了趟王朝陽的公司。”

  王朝陽是李冬娜在認識司傑之前的男友。

  司傑惡狠狠地看着李冬娜,不知道她今天怎麼這麼大膽,居然敢這樣對他說話。

  小保姆怯怯地走了來,問李冬娜是否開飯。李冬娜搖搖頭,示意她坐下。

  “秋子,明天你不用來了,我多給一個月工資,另外這一百塊,是你今晚住旅館的錢。”李冬娜把厚厚一沓錢遞到小保姆手上。

  小保姆呆住了,她沒說話,半天才站起來接過錢。李冬娜開了衣櫃,把自己的幾件衣服送給她,最後把一條金項鏈戴到她脖子上。“這陣子,你受累了。”李冬娜說。

  小保姆惶恐不安,連連推辭着,慌亂地道謝,流下淚來。她一邊哭一邊收拾東西,最後李冬娜為她打好包,把她送到樓下。

  司傑懶懶地坐着,冷眼看着眼前的這一切。

  李冬娜打發走了小保姆,上樓進了廚房。她把兩包毒鼠靈一股腦地放進杯子里,倒滿了果汁,小心翼翼地晃勻,然後走出來,端到了司傑的跟前:“喝杯果汁吧,消消氣,你最近肝火越來越旺了。”

  “告訴我,今天去跟哪個男人約會?”司傑怒氣沖沖。

  李冬娜微微一笑:“除了你,我沒跟任何人上過床,七年前如此,七年後依然是這樣。你為什麼不肯相信我?”

  “你撒謊。”

  “來,把果汁喝了。”

  “我不想喝。”司傑扭過頭去。

  李冬娜走到他身邊,看着他:“司傑,我們結婚快十年了,你想沒想過我們一輩子相濡以沫?”

  司傑的神情緩和了:“你今天怎麼了?喝酒了?”

  “沒有。”李冬娜搖搖頭。

  “你嫌棄我了?我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今天總算等到了。”司傑煩躁不安。

  李冬娜微微一笑,放下果汁。她一隻手拉住司傑的手,一手從衣袋裡掏出玩具手銬,在司傑掙扎之前動作利落地反拷了他的雙手。

  “你想幹什麼?”

  司傑瞪圓了眼,憤怒地看着李冬娜。

  “我想結束我們之間的這一切!”李冬娜說著,拿過膠帶,朝司傑走去。

  司傑拚命搖晃着頭,可他還是被李冬娜封住了嘴。

  李冬娜坐到沙發上,看着司傑。一瞬間,她彷彿看到了曾經美好的過去,憧憬過的未來,現在,她要解脫自己,尋找自由。

  司傑渾身扭動着,終於滾到了地上。

  李冬娜端起果汁,對司傑說:“司傑,我覺得要是有上帝的話,他一定是魔鬼衍生的。他不在天堂,而是在地獄。”

  司傑“嗚嗚”叫着,像個球一樣,他想爬行,可他不能保持平衡,只好在原地轉來轉去。

  “一切都結束了!不是嗎?”李冬娜喃喃地說。

  杯子還在晃動。李冬娜微微仰起臉,把果汁緩緩地倒進了嘴裡,然後,她進了卧室,反鎖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