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道庄正打電話給女友商量婚禮的細節,聽到手機另有人打進來,急忙對女友阿藍說一會兒再聊。看看來電顯示,居然是美國長途。對方說他叫邁克爾·道格拉斯,兩天後他和夫人飛抵北京,請林道庄務必接機,有很重要的事和他面談。
林道庄愣了,自己不認識他啊。
呆愣片刻,林道庄打電話給阿藍,三個星期後他們就要舉行婚禮,這陣子夠忙的。
兩天後,林道庄按約定時間直奔機場。停好車,他四下張望,突然,遠遠的,他見一個美國老頭兒高高舉着一張白紙,上面歪歪扭扭寫着:林道庄。
美國人就是幽默,那一定是道格拉斯了。林道庄笑着走過去,突然,從老人背後衝出一個六七歲的男孩,穿着溜冰鞋含着棒棒糖走到他面前,問:“你是林道庄嗎?”林道庄點頭。小男孩露出缺了門牙的嘴巴,張開雙臂大聲叫道:“爸爸。”
林道庄差點兒當場暈過去。爸爸?他還沒結婚,哪來個這麼大的兒子?
道格拉斯夫婦對林道庄說:“這件事說起來十分複雜,等到你的住處我們再從頭說起,如何?”
“你們不住酒店?”林道庄納罕。
“我們當然住酒店,可林傑,你的兒子應該跟你住。”道格拉斯說著,徑自拉開車門,讓妻子和小男孩上了車。
林道庄滿頭霧水地站在車前,在道格拉斯的一再催促下終於上了車。一路上林道庄不住地問道格拉斯是不是搞錯了,他沒有兒子。道格拉斯不回答,而是叫小男孩戴上耳機。
終於進了林道庄的家。道格拉斯夫人領林傑到樓下玩,道格拉斯要和林道庄說清事情的來龍去脈。
林道庄坐到道格拉斯對面,迫不及待地洗耳恭聽。
道格拉斯一臉嚴肅,低聲問他是否還記得一個叫李影的女孩?林道庄茫然地搖頭,說不記得。道格拉斯向前探探身子,再次追問,和他讀同一所新聞學院,比他高一級的李影。林道庄皺起眉,突然想起,是有個李影。他當時在校文學社當社長,李影是社員。雖比他高一屆,卻十分崇拜他,並且,在她離開北京去美國前他和十幾個同窗好友一起為她送行。怎麼把她給忘了?
想起李影,林道庄突然驚出一身冷汗。難道,難道那個晚上,李影有了他的兒子?
李影在告別之夜喝了許多酒,林道庄也喝了不少。李影點名要林道庄送她回到住處。她住姨媽家一所空房子。那天晚上,他扶着李影上樓,李影一直說她喜歡他,如果他能夠到美國,她一定會等他。她是第一次這麼熱烈地愛上一個男生。林道庄最終沒能守住防線。事後他異常後悔,但因為李影出國,兩人再未有過聯繫,所以不久也就忘記了這件事。
林道庄搖頭,說不可能,他們只有一晚,只有一晚。道格拉斯笑了,他拍拍林道庄的肩,說上帝格外厚愛你們,所以只一個晚上就有了聰明可愛的林傑。
林道庄問李影呢?她為什麼沒回來?道格拉斯搖搖頭,說李影去世了。她是他們的房客,4年前搬到他家居住,他們相處得極好。就在三個月前,她出了車禍。林傑沒有別的親人,他不知道該找誰。後來從李影的電話本中找到了林道庄的電話和照片,還有他發表一些通訊的剪報。這些東西道格拉斯夫人見過,曾問照片是誰,李影說是林傑的父親。兩人雖然分手,可她依舊愛着他。她出國時並不知道自己懷孕,後來發現有了身孕不得不休學,生下了兒子林傑。
林道庄默默地站起身,腦子裡像有一團亂麻。他還沒有結婚,卻有了七歲的兒子?!這無論如何也難以讓他接受。
“如果你不相信,我建議你去做DNA鑒定。”道格拉斯說。
林道庄搖搖頭,重新坐下來,抱住頭。道格拉斯看着林道庄沉重的臉色,說:“其實,我們也可以不把他送回來。我的兒子已經上大學,我和妻子都喜歡林傑,而且,我曾經被公司派到北京,能說中文,對中國有一定了解。我們想收養林傑。可經過很長時間考慮,我們覺得應該取得林傑親生父親的同意才有權利這麼做。這次回來,我們就是來徵求你的意見。”
林道庄驚呆了。他幾乎是麻木地點點頭。
道格拉斯面露喜色,但隨後說:“我知道我們這樣做很自私。我想我們應該留給你足夠的時間了解林傑,然後再做決定。這對你才公平。我和妻子打算去桂林旅行一個月,一個月後回來,如果你沒有改變主意,我們就正式領養林傑。”說著,道格拉斯打開公文包,從裡面拿出厚厚一沓證明,是道格拉斯的納稅證明、房產證明、美國政府提供的其他證明。這一切表明道格拉斯生活富裕,有能力為林傑提供舒適的生活環境。
林道庄將道格拉斯夫婦送到酒店,並為他們訂了明天飛往桂林的機票。
開車帶着林傑回家,林道庄不停地轉頭看着這個兒子,心情格外複雜。一進家門,手機就響了起來。阿藍問他去哪兒了?林道庄說這陣子他有事,可能會特別忙,他想推遲婚期。阿藍在電話里一下子就急了,問他是不是腦子出了毛病?林道庄說事情緊急,通訊社派他出去採訪,是個大事件,他肯定在一個月內趕不回來。而這樣的機會,他不想拱手讓人。
阿藍二話沒說掛了電話。林道庄擦擦額頭的汗,她一向支持他,即使再生氣過一陣子就會好的。反正只是一個月,一個月後讓道格拉斯夫婦帶走林傑就可以。看得出,兩個老人都很善良,而林傑在美國出生,又在那裡生活了7年,和他們在一起比跟着自己更幸福。
晚上,林傑獨自佔據林道庄的大床,說他習慣一個人睡。林道庄無奈,在沙發上蜷縮了一晚。早晨6點鐘,林傑開始在屋子裡溜冰,林道庄用被子蒙住了頭,可根本無濟於事。
“該起床了,我要吃三明治。”林傑說。
林道庄無可奈何地起床,開車帶林傑去肯德基。肯德基沒開門,他又帶林傑去永和豆漿。
吃過早飯,林道庄向社裡請了假。社長知道他在籌備結婚,所以很爽快地批准了他半個月假,再加上年休假,正好湊足一個月。
上午,林道庄帶林傑去體育館滑旱冰。一直玩到中午,他才帶林傑回家。一路上,父子倆愉快地聊着。林道庄問林傑是否喜歡道格拉斯夫婦,林傑說喜歡,說他們人很好。林道庄問怎麼好。林傑說他們很慷慨,為了掙零花錢,他包下了他們修剪草坪的活兒,每次能掙30美元。他問過別處,如果是別人來修剪,只能掙20美元。林道庄看著兒子,一把將他攬在懷裡。
回到家,推開家門,林道庄看到阿藍坐在沙發上。半晌,他向阿藍介紹說這是朋友的孩子,他幫忙照看一下。林傑抬頭看看林道庄,突然說:“我是林道庄的兒子,我叫林傑,在美國他們都叫我‘邁克爾·林傑’。”
阿藍的嘴巴張得能吞得下一個土豆。她站起身,對林道庄說最好現在、馬上把事情解釋清楚。
林道庄撓撓頭,從皮夾里掏出五十元錢給林傑,叫他去院子里玩,可以去門口便利店買吃的,然後拉住阿藍進了卧室,關上門。
林道庄和阿藍起身時,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林道庄送阿藍上了出租車,回到院子,他想起林傑,在大院里找了個遍,哪兒還有林傑的身影。林道庄慌了,見到小區的人就問是否看到一個滑輪滑的男孩。
一直找了兩三個小時,林傑絲毫不見蹤影。林道庄的心提到了喉嚨口,他開着車沿着附近的街道慢慢行進,腦子裡閃過無數個念頭。北京人多車多,林傑滑着輪滑穿行……
天漸漸黑了。林道庄沮喪地坐在小區大門口,再過一小時不見林傑,他一定得報警。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林道庄從未覺得時間如此難熬。
“嘿,你在這兒幹什麼?”
林道庄抬起頭,林傑滑着輪滑站到他跟前。剎那間,林道庄又驚又喜又急又怒,他突然一把提起林傑,照着屁股用力拍了幾巴掌。
林傑大聲抗議,他用英語說虐待兒童是犯法的。林道庄放下他,叉着腰氣呼呼地說老子虐待兒子可不犯法。林傑瞪着眼睛,一手摸着屁股說還沒做DNA鑒定,怎麼認定我就是你的兒子?林道庄被他氣樂了,問他去哪兒了。林傑舉起手,手裡拎着肯德基的香辣腿漢堡,說餓了,去吃了飯,然後給他帶了漢堡回來。
林傑一進門就把自己關進了卧室,任林道庄怎麼敲門都不開。
入夜,林道庄用鑰匙打開房門,見林傑已經睡著了,懷裡抱着他和媽媽的合影。林傑翻個身,看到林道庄,突然說他和小朋友在一起,有人問他的爸爸,他總是驕傲地說他爸爸在中國,是個記者,非常棒,採訪過美國總統。小朋友們都羨慕他。可是現在,他覺得爸爸並不喜歡他,他很失望。
林道庄一把將林傑摟在懷裡,說他喜歡他,非常喜歡他,他打林傑的屁股不是因為不喜歡他,而是因為他小時候總這樣挨爺爺的打。
林傑笑了。林道庄抱起他,不住地撓撓他,林傑笑得滿床打滾。
一個月過得很快。
道格拉斯夫婦回來了。林道庄看着林傑,卻猶豫了。他問道格拉斯打算什麼時候回美國。道格拉斯說如果可以,明天他們到北京四處轉轉,後天離開。
林道庄緩緩地說那就後天再來領林傑。這一個月,林道庄已經對林傑有了感情。這是他的兒子,他真的要他離開,永遠留在大洋彼岸?
林傑睡著了。林道庄一直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直到天明。
天漸漸亮了,林道庄做出了決定。他要留下兒子,不管面臨什麼樣的困難,不管阿藍是否能夠理解,他都要留下自己的兒子。人生,不只是為了自己享受而存在的,不是嗎?
道格拉斯夫婦對林道庄的決定深感遺憾,但也表示理解。
道格拉斯正要離開,手機突然響了。他按了接聽,聽到一個陌生人的聲音,說人已經到北京,他要馬上見到他,有急事。道格拉斯問什麼事,那人說他要找到他的兒子,邁克爾·林傑。
道格拉斯吃驚地張大嘴巴,說林傑已經在他父親那裡,那人急匆匆問了地址,說等他到了之後再說。道格拉斯掛了電話,聳聳肩,說林傑又冒出一個父親,這真讓他驚訝。
林道庄奇怪地看着他,問到底怎麼回事?道格拉斯搖搖頭。
兩小時后,一個陌生男人來了。他在美國舊金山居住,是華裔,叫朱守誠。在見到林傑的剎那,在場的幾個人都呆住了。林傑的樣子、眉眼、鼻子、嘴巴,甚至走路的姿勢,像極了朱守誠。
喝着咖啡,朱守誠講起了事情的原委。他曾有過一個叫劉海蓮的女友,她和李影是要好的朋友。但不久,他和劉海蓮分手了,離開華盛頓去了舊金山。他不知道當時劉海蓮已懷孕,只知道李影懷孕了。劉海蓮生下孩子沒多久死於一場事故,而這時李影因難產,孩子意外死亡。於是,李影收養了劉海蓮的孩子,並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撫養。
朱守誠幾年前結婚,但妻子不能生育,他們幾次做試管嬰兒都失敗了。一個朋友無意中提起劉海蓮死之前曾有一個兒子,他聽到后一直輾轉打聽。他花了很長時間查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才查到了道格拉斯。
“不,這不是真的。我要求做DNA檢測。”林道庄激動地說。
“對,得做檢測。”道格拉斯夫婦說。
可是,看看林傑,看看朱守誠,他們心裡都明白,林傑是朱守誠的兒子,基因無法改變。
三天後,林道庄送道格拉斯夫婦和林傑父子上了飛機。臨走,林傑突然跑到林道庄身邊,附在他耳邊說:“我不介意多一個爸爸。”
林道庄笑了,他拍了一下林傑的屁股說:“我也不介意多一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