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交接會上,剛走馬上任的客運主任馬鳴特彆強調,今天午夜0:02的110次是重點列車,請各個崗位的同志一定格外注意,不許出一丁點差錯!並特意囑咐站在隊列前面的站台值班員東方旭和候車室值班員於紅,一定要承擔起責任來。
這重點列車可非比尋常,誰知到時會從車上走下多大的人物來?迎送重點列車如出現一點差錯,輕者要受到處分調離崗位,重者下崗回家。
散會後,於紅見身邊沒人,用胳膊輕輕碰了一下東方旭,小聲對他說:“怎麼偏偏趕上110是重點?你咋辦?”
東方旭長嘆一聲:“還能咋辦?”
於紅說:“孩子還小,冷冰冰地在尿窩裡睡個大半宿可不行。要不,你就先回去一會兒?”
東方旭搖着頭嘆息道:“你還不知道我那個渾小子,生物鐘也不知咋的那麼准,就是剛尿完,只要一到零點,照樣給你造出一幅地圖來。”
東方旭的妻子是護士長,正在北京進修。五歲的兒子和他在家,他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白天還好把兒子送到幼兒園,夜晚要是碰到值夜班就只有把兒子鎖在家裡。以往值夜班,他都悄悄地告訴同班次值勤的於紅,讓她到時去站台上照應一下,自己溜回家,好在家離車站不遠,來回也就二十來分鐘。哪料到今夜的這個時間偏偏有一趟重點列車呢?
沒有辦法的事干著急也沒用,東方旭決定不再想它,可心裡卻總像還有點什麼事情。零點左右這段時間過往列車不多,他就到各處走走,提醒大家千萬要嚴陣以待。
這時於紅過來,看見他心神不定的樣子,就逗他說是不是想馬鳴了?因為東方旭的愛人和主任馬鳴同名同姓,他們背着主任經常在一起開這樣的玩笑。東方旭苦笑着說道:“一個兒子都照顧不過來,哪還有心情想她啊!”
於紅笑說:“咋不把站長攻下來給嫂子辦個乘車證,讓她天天跑通勤!晚上孩子不就有人照顧了嗎?”
東方旭自嘲地說:“咱的本事可沒修鍊到那種地步,到今兒還不知道站長家的大門往哪開呢。”
於紅說:“上個月站長的女兒上大學,你咋不去?”
東方旭說:“那你去了?”
於紅撇嘴說:“哼,我去?他是用奔馳呀,還是用寶馬來接我?可有人還屁顛屁顛地真去了,自個去了不算,還把他的老爺們兒也帶去了。”
東方旭知道她說的是馬主任,因為她們之間有過節——當初站里要提拔一個客運主任,兩人都是重要人選,最後聽說是站長一錘定音。他不願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看看錶,說:“喲,110就要進站了,我們趕快各就各位!”
重點列車即將進站,站台上已立定了十幾位着裝整齊的乘務員,儼然像迎接外國元首的儀仗隊。馬主任也到了站台上,面色嚴肅,威嚴而立。
列車轟隆隆進站,紛雜的人流中,東方旭看到了從軟席車上走下來的列車長。他迎上去,低聲問道:“今天什麼人物在車上?”
列車長疑惑地說:“沒有啊!”
“沒有?”東方旭納悶了,“可是站上通知110次是重點列車啊!”
“哪有的事,”列車長也一怔,“重點列車我怎麼沒得到通知?”
“你真沒得到通知?”東方旭又追問了一句。
“這種事我跟你撒什麼謊嘛!”
說話間,站台上已經清靜了許多,他見馬主任正和一個剛下車的女孩說話,東方旭正想過去問問這重點列車是怎麼回事,卻發現這女孩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女孩又往站台兩側看了看,有些失望地說:“我爸沒來?”
馬主任說:“他昨晚開會太晚,可能不來接你了!走吧,我送你。”
東方旭驀地想起來了,這不是站長的千金麗麗嗎,在北京的一所大學讀書,記得開學時站長親自送她,還向自己做過介紹呢。與此同時,他猛然明白這個重點列車的內容了。
莫非就是為了這個小丫頭?馬主任也太膽大妄為了!竟敢把值夜班的職工都當猴兒耍!他又想起自己的兒子,小傢伙才五歲呀,這時一定正卧在濕漉漉的被窩裡呢。當官的孩子是金疙瘩銀寶寶,咱職工的孩子就是驢糞蛋呀?
眼看着兩人在地道口消失,東方旭掏出對講機,對於紅髮布了:“重點列車上的重點客人已隨馬主任去了出站口,請做好認真接待的準備!記住:認真接待!”
於紅聽到東方旭的指示,便從候車大廳往出站口趕。正好碰到馬主任陪着一個女孩走過來,她一眼就認出這個“重點客人”是站長的女兒,也立刻明白了東方旭的用意。原來喊了一夜的重點列車,就重點在了這個黃毛丫頭身上,真是豈有此理!於紅站在了出站口鐵柵欄前,裝作不認識地伸出手去:“票!”
馬主任滿面和氣地向於紅提示:“於紅,你不認識站長的女兒麗麗?”
那姑娘懂事地輕聲叫:“於姐好。”
這一聲叫得於紅心裡一動,可她看着馬主任那得意的樣子,久存心頭的積怨又使那顆心變得異常冷漠,再說,此時手軟,會讓東方旭瞧不起的。她穩了穩神,裝着沒有聽見,再次催促:“請出示車票。”
麗麗怯怯地望了馬主任一眼,馬主任哪會看不出這齣戲,她不是沖一站之長的寶貝女兒做貓戲老鼠的遊戲,而是沖自己發狠吶。
於是她對麗麗說:“拿出來讓她看看。”麗麗猶猶豫豫地掏出了票夾,那是一張鐵路上的公用乘車證。一般情況下,旅客只要出示這種票證,工作人員掃一眼也就放過去了。
但於紅卻沒讓她過去,手仍執拗地伸着:“出差證明。”按規定,鐵路上的人持這種證件時,必須同時攜帶出差證明。雖說站長的女兒讓她爸搞一張乘車證易如反掌,可怎麼也不至於同時把出差證明也開好吧,看她馬主任怎麼招架。
“於姐,我……”
於紅再次軟了下來,她真想將手擺一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算了。可馬主任卻上前一步,強硬地說:“於紅,你到底要幹什麼?”
於紅也以同樣強硬的口氣說道:“馬主任,我在按鐵路規章制度辦事。”
馬主任氣憤地說:“今天我是值班主任,出了什麼問題由我負責,你不必管了。”
於紅毫不遲疑地一把將自己的“值班員”臂章扯下來:“好,那就請你為你的這句話負責。不過,在站長還沒有宣布撤我之前,我還要聲明我對這件事情的處理意見:第一、沒收違章乘車證件,並請有關部門追究相關人的責任;第二、從110次列車始發站算起,加倍罰收無票乘車人的票款。兩條意見,可取其一。否則,我將向鐵路局如實報告今夜情況!”
馬主任傻眼了,她扔下話:“你們先放人出站,我去補票。”轉身往補票處走去,卻被身後的站長擋住了去路,顯然他已經聽到她們的對話了。
麗麗一見爸爸,撲上去委屈地哭了起來。馬主任語無倫次說道:“站長,您交代我的事……我沒辦好,您……批評我吧……”
站長反問道:“還是先說說重點列車是怎麼回事吧?”因為他剛到車站,就聽到人們議論紛紛說起重點列車的事,他不由心裡一驚。便來找馬主任問她是怎麼回事,正巧碰到這尷尬的一幕。雖還猜不準重點列車和女兒受屈之事的必然聯繫,可他潛意識裡似已察覺出了什麼。
馬主任吞吞吐吐地說:“站長,都是我的錯。可也不是像有些人想的那樣無恥卑鄙,想藉此討好領導。我接到您打來的電話說麗麗坐110回來,您怕一時睡過了頭讓我照顧一下。我就擔心剛主持工作沒有經驗,怕您半夜裡到站上來,值班的同志毫無準備,讓您檢查出什麼差錯……”
於紅一聽,把沒收的乘車證件交給站長,說:“站長,您看這個!馬主任怎麼解釋?”她原以為麗麗的乘車證是站長幫他女兒辦的,沒想到證件卻是馬鳴的,猛然間她明白了——既然主任能把今晚110說成重點列車,她何不能用自己的名字給麗麗辦證件呢?這樣既能維護站長的尊嚴,又討好了站長,不能不說是用心良苦。
站長接過證件一看,不解地問:“馬主任,這是怎麼回事?”
馬主任看后,也疑惑地問:“麗麗,這個怎麼會在你手裡?”
麗麗說道,是一個大姐給她的。在驗票時,她發現自己的車票和錢都被人偷了,急得哭了起來。同座的一個大姐說她能證明麗麗有車票,並拿出這個證件讓乘務員看,乘務員這才相信了她。那大姐說她是這個車站的職工,下車時她說要先去提取隨車託運的行李,讓麗麗拿着這個證件出驗票口后,再把證件送到值班室……
於紅聽后不由得衝著馬主任嘲笑道:“主任大人,你應該改行當導演吶!”
馬主任把那個證件遞給於紅,說道:“你仔細看看,這個證件是不是我的?”
於紅仔細一看,這個證件果然不是她的——名字雖然是馬鳴,而照片卻不是她的。正當大家疑惑不解時,麗麗一指不遠處驚喜地喊道:“就是那個大姐的!”
不遠處,東方旭和他妻子馬鳴各提着兩隻旅行袋說笑着向他們走來。馬主任一見,紅着臉衝著站長說道:“站長,這個證件是我瞞着您辦的,您咋批評咋處分我都沒有意見……可他們絕對沒有把矛頭指向您的意思……所以……我希望站長千萬不要……那樣的話,就讓我一錯再錯,再沒法在站上工作了……”
原來,馬主任看到東方旭一天又當爹又當媽的,就想給他愛人馬鳴辦個乘車證件來回跑通勤。這樣不但省錢,而且乘車十分方便。可站里對乘車證件控制得非常嚴,她就利用自己與東方旭愛人同姓同名之便謊稱自己的證件丟失了,又讓在鐵路醫院當院長的丈夫偷拿來東方旭愛人的照片,找站長又補一個悄悄地給她寄去。她不想讓大家知道,是害怕別人說她剛當上領導就在作“秀”。
事情終於弄清楚了,東方旭和於紅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站長笑着說道:“好了,今晚的事情,特別是我,應該多做自我批評!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們——明晚真的有一列重點列車經過,今天就當是演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