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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屋裡的“天之驕子”夢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被稱為人間天堂的杭州市區擴大后,出現了一些城中村。其中的八丈井村名氣不小,這裡離開市中心的喧囂,可以享受那份世外桃源似的寧靜。一眼看去全是一式三四層的小洋樓,這些房子結構合理、空間寬敞。可隨着外來人口增多,房主看重經濟效益,把房子都隔開租給外來戶了,這一來,原先的寧靜被打破了。可即便如此,村裡一個叫做天之驕子的幼兒園無論硬件和軟件,在杭州城裡還是一流的。這樣的幼兒園收費自然也高,能進這個幼兒園的當然只有那些每個月有上萬元房租收入的房東家的孩子了。要不怎麼稱作天之驕子?

  可對幼兒園這個名稱,有個人很不服氣。誰?租住在與天之驕子幼兒園一牆之隔那幢三層洋房平屋頂上那個違章建築亭子間里的安徽人付金苟。他常對他的老婆孩子說,我們這一家,離天比他們近,我們才是天之驕子!他們那些孩子成天關在屋裡,連太陽也不讓曬,算哪門子的天之驕子?

  付金苟是個踏黃包車的,每天他騎着那輛破三輪守在就近的錢江市場門口,守株待兔似地等着為客戶拉貨,一邊提心弔膽地張望着看有沒有城管過來。他四年前就帶了老婆從碭山來杭州混了。他老婆倒好,一進杭州就給他生了個大胖兒子,碭山人生個兒子取名就一個碭字。如今小碭碭都五歲了,父親還沒有混出個名堂來。自從有了小碭碭,吃口重了,他老婆小翠心疼老公,到八丈井家政服務公司頂了個號,每個月也能掙五六百元。可兩個大人都出去了,小碭碭怎麼辦?送隔壁的天之驕子幼兒園?兩口子掙的還不夠付費,哪敢?放他在大門口的馬路上當泥猴?車那麼多,不放心!還有專拐孩子賣的,他們也放心不下。好在屋頂上除他們那個亭子間,就是半畝大的平展展的水泥屋頂了,一圈還有用水泥柱裝砌的一米高的欄杆,那水泥柱的間隙小碭碭的大腦袋也擠不過去,而且從屋頂到三樓還有一扇可以鎖的門,兩口子出門后,就把小碭碭一個人鎖在屋頂上,讓他當一個真正的天之驕子了。

  不過小碭碭也有能上街玩的時候,那就是每天早上。原來碭碭媽有一份特殊的家政活——每天一早要到三塘小區那邊送一個名叫小叮叮的五歲女孩來上天之驕子幼兒園。那個女孩的父母都很忙,花錢去家政公司雇個可靠的人送小女兒上學,這在城裡也平常。這樣,小翠每天就沒有工夫做早飯了。反正到街頭吃點也不貴。每天早起,替小碭碭洗過臉后,媽媽就牽着碭碭的小手出門吃飯。然後再到人家屋裡領了叮叮。這時的小翠就好看了,她左手牽着叮叮,右手牽着碭碭,一路叮叮噹噹地來到天之驕子幼兒園。然後把叮叮送進門裡,碭碭留在門外。這時候小碭碭見幼兒園裡有那麼多好玩的,也眼淚汪汪地鬧着要跟進去。每到這時刻,小翠心底里就有一股酸水直往上冒。她只有蹲下身用衣袖給兒子擦乾眼淚,對他說:“碭碭乖,我們回家,等爸爸掙到錢,就送碭碭進幼兒院。乖兒子,我們回家……”

  於是軟哄硬拉,把兒子弄回屋頂,無論碭碭怎麼哭鬧,小翠心一硬,“咔嚓”一聲落了鎖,就急匆匆直往僱主家趕了。到中午回來,見兒子兩個太陽穴上的皮紅紅的,有時還擦破了。做媽的就知道,兒子是一直把頭擠進欄杆的兩根水泥柱之間,居高臨下地看着隔壁幼兒園裡小叮叮他們玩滑滑梯玩蹺蹺板做遊戲。小翠心疼地撫摸著兒子臉上的印痕,她只有把淚珠兒往心裡吞。有時,兒子會抱住剛回家的父親的腿,抬起眼淚汪汪的大眼睛問:“爸爸,我要上幼兒園……”

  父親眼圈紅起來了,他今天不僅沒有掙到錢,還被城管罰去兩百元。因為他們這種從廢品場里淘來的車永遠都是證照不全的,城管任何時候都可以扣他們的車要罰款。一見男人的臉色,小翠趕緊去把兒子拉開了。

  “小叮叮可以進幼兒園,為什麼小碭碭就不能上幼兒園啊?”兒子哭着問。

  “你沒有她命好……”每一次媽媽都用這句話來回答。

  “什麼叫命啊?”兒子每回都要這樣問,可每回他都得不到回答,因為他的父母無法回答。

  不過付金苟也有心情好的時候,這就是他為了攬活,花了四百元錢買的那個二手手機響的時候,因為這往往是來活了。付金苟把一首兒歌設為手機的鈴聲,每到有錢掙時,那手機準會歡快地唱起來:“叮叮噹,叮叮噹,我是快樂的小叮噹……”

  車子裝滿了貨,付金苟一邊揮汗如雨地踩車,嘴裡哼的也是這首兒歌:“叮叮噹,叮叮噹,我是快樂的小叮噹……”

  老公的口頭禪傳染給了老婆,每天清早,小翠左手牽着叮叮、右手牽着碭碭去上學時,嘴裡也哼這首兒歌:“叮叮噹,叮叮噹,我是快樂的小叮噹……”

  除了哼這首兒歌,付金苟夫婦還有一個愛好,就是買彩票。不過這事都由老付來操作,每個月掙的錢再少,他都要擠出四五十元錢來買彩票。因為他知道,兒子的書是一定要讀的,不然孩子大了就跟自己一樣了。可現在讀書可要花大錢,這就只有靠碰大運了。

  兩口子商量定了,一定要擠出錢去買彩票,中了獎,兒子就有救了。他們家裡沒有電視,每一回都是等當晚要開獎時再去買一二十元的彩票,第二天早上,老付再到市場大門邊的閱報欄里去對號。今天也是一樣,老付忙完兩車活,他就想到袋裡那十張彩票了。儘管這幾年他在那個閱報欄里已經對了幾百次的號,連個末獎也沒對上過,可他還是鍥而不捨、滿懷希望地向那個地方走去。

  這時如果有人注意到他的話,會發現今天付金苟的樣子跟往日大不一樣:只見他在那個閱報欄前就像觸電一樣先是渾身一抖,接着又跳了起來,他想大喊一聲,又覺得不能太招搖,忍住了。接下來,他連車子也不管了,向東面的公交站飛身跑去……

  沒錯,苦心人天不負,他中獎了,中了個十萬元的二等獎!幸好他身份證隨身帶着,他這是奔兌獎處去領獎了。

  他沒有給小翠打電話,因為小翠沒手機,沒法打,這樣也好,給她一個突然襲擊。捧着那一大沓錢回去,讓她高興得暈了頭。對,先不跟她說……

  他午飯也沒回家吃。他活兒忙的時候倒是常常不回家吃午飯的,小翠不會等他。直到下午三點鐘他才忙完那煩瑣的手續,提着那個裝錢的袋子,興沖沖地向家裡走去了。

  直到這時候,老付的頭還有點暈。他決定先去天之驕子幼兒園交費,到明天,碭碭就能上幼兒園了,哈,我的兒子成真正的天之驕子了!不僅幼兒園,碭碭上小學的錢也夠了。不是說大關小學好嗎?對,就上大關小學,要交借讀費?交!我有錢了,我兒子能上杭州城裡最好的小學了……

  就在這時候他袋裡的手機也來助興,“叮叮噹,叮叮噹,我是快樂的小叮噹”唱了起來。

  不是老闆要車拉貨,也不是小翠催他回家吃飯。電話里就是他們家隔壁天之驕子幼兒園那個天天在門口招呼孩子們“排好隊,排好隊”的女老師的嗓音,她在電話里氣急敗壞地大聲喊着:“付金苟,你快回來,你們家出事了!你兒子出事了……”

  付金苟腦門上“轟”地一聲像炸響了一個雷。出事了?我兒子出事了?我兒子能出什麼事?於是他抱着那包錢,沒命地朝家裡趕。

  快到家時,他就聽到小翠在幼兒園的場院里號啕大哭的聲音,他於是一頭闖了進去……

  小翠就坐在幼兒園的西牆下哭,她懷裡抱着一身是血的小碭碭。幼兒園的幾個女老師怕孩子們看到這個血淋淋的場面不利他們的身心健康,正把着門不讓孩子們出來。顯然,是小碭碭從屋頂上掉進幼兒園場院的水泥地上了。而且,兒子是用不着送醫院了……事後才知道,是房東在清理出租屋時,把兩個破木箱扔在屋頂的北牆角。五歲的小碭碭就有本事把那破木箱拖到東牆下,爬上木箱,再爬上水泥欄杆……而那時,小翠正鬼使神差往家趕。原來她幹完一家的活,那家的主人要她下樓時把一筐吃不完已開始爛的橘子帶下去倒掉。小翠到了樓下,挑了幾個好的,就趕回來想讓小碭碭美美地甜一陣子。誰知到了幼兒園門口,裡面正亂得像個火燎着的馬蜂窩,她被叫了進去,幾個橘子就滾了一地……

  付金苟眼前一陣黑,手裡的那包錢落到地上,他伸手去抱兒子……

  小翠不讓,她哭着說:“先前,他在我懷裡還會說話,他問我,媽,這是幼兒園嗎?我說是,他又說,媽,我終於進幼兒園了……可誰知他這會兒就不會說話了,110的警察說,不用送醫院了……”

  付金苟抓起一把錢,直往天上拋:“碭碭,你看,爸爸有錢了!爸爸中獎了!有八萬多,爸爸這是趕回來給你交學費的。你看,爸爸有好多好多的錢……”

  目睹這個場面的人沒有一個不動容的,幼兒園的幾個女老師一邊替他們撿着那散落一地的錢,一邊抹着眼淚。誰知這時有個叫車拉貨的那麼不合時宜,付金苟袋裡的手機竟“叮叮噹,叮叮噹,我是快樂的小叮噹”響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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