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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剪輯的電影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一、影片調包

  電影剪輯師陸洛受託擔任本屆“華東區大學生電影節”的評委。作為專業的電影剪輯,陸洛這個名字很少為人所聞。在業內,他卻是全國知名。

  電影節組委會給陸洛送來了四十多部初選入圍的DV片,並邀請陸洛進行初步的評價,好在電影節期間播放。儘管陸洛對現在越來越商業化運作的電影節不太感冒,然而,他還是高興地接受了這個任務。大學生電影節,讓他聯想到自己的大學時代。第二天,陸洛便謝絕了其他工作,開始認真地觀看這批DV片。

  第一部影片過於矯情,陸洛只看了兩分鐘,就把它扔在一旁。第二部竟是情感片,拍的是大學生男女在校外混居的場面。陸洛搖搖頭,也把這部片從影碟機中退了出來。第三部影片剛被推進播放,陸洛立即被這個標題給吸引住了,這部影片出自師範學院趙馨兒之手,標題用着血紅色調,很醒目的一行隸書《城市邊緣人》。

  進入鏡頭的,首先是夜晚,拍片人從郊外拍到城市,一點一點地,場面由靜到動,畫面很快變得暄鬧起來。一直拍到城市的凌晨,車水馬龍,很熱鬧。接着,整個畫面切入到城市南側,正在開發的地段。一個老者正往三輪車上搬器具,三輪車前掛着一個大大的紅色的牌子“專業維修屋頂”。陸洛心裡猛地抽搐了一下,他正要燃起一支煙,手機猝然響了。

  “是陸先生嗎,我們是大學生電影節組委會,是這樣的,有部片,創作者要求退回。”一個悅耳的女音說著,陸洛隨口答道:“好的。你們來拿吧。”他說了自己工作室的地址。這時,那部紀錄片《城市邊緣人》還在播放着,陸洛放下手機,突然被紀錄片中的場景嚇住了:黃昏下,一個瘦骨嶙岣的老年人坐在戶外,四周的牆壁上都寫着大大的“拆”字,周圍冷冷清清的,老人正端着酒杯,就着小飯桌上的一碟花生米喝酒的時候,旁邊忽然竄出一個黑衣人,那人矇著臉,看不清相貌,他從背後向喝酒的老人舉起了一把鐵鍬,一鍬就要拍下去。

  這時,工作室的門被輕輕地叩響了。陸洛退了片,把這部紀錄片放在其他一摞片的下面,然後打開了門,來人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很漂亮,只是臉色有些蒼白。“陸先生,我叫趙馨兒,我不想參加電影節了,能不能把我的那部片退給我?”

  陸洛微笑着點點頭,他詫異地發現,趙馨兒很快就從那一摞片中找到了她的那部,細心的陸洛還發現,趙馨兒有意無意地看了一下她那部片的擺放次序。

  趙馨兒拿到自己的紀錄片,很有禮貌地向陸洛表示感謝,告辭出門時,她忽然笑了笑:“陸老師,沒想到您這麼年輕,剪輯工作就這麼出名。”陸洛什麼也沒說,只是付之一笑。掩好門之後,他坐在桌旁吸了支煙,思索了好半天,也沒想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那部紀錄片,是真的還是假的?如果是真的,趙馨兒肯定目睹了一場凶殺案。如果是假的,她為什麼又急匆匆地來取回影片呢。難道她自己沒看片?那是不可能的。

  趙馨兒的電影拍攝的地方,陸洛十分熟悉,就是他所在的這個城市,而且,陸洛甚至能叫出那條街道的名稱。不管如何,她拍的城市邊緣人,都是一個不錯的創意。陸洛決定,看完這些片后,他親自去一趟那條叫雙桐街的地方。如果曾有凶殺案發生,他再報警不遲。

  主意拿定,陸洛又開始看起片子來。40多部影片,一直看到第二天凌晨,他才看完。眼見着就是最後一部了,陸洛揉了揉發酸的眼睛,伸了個懶腰,忽然,他驚呆了。被趙馨兒拿走的那部《城市邊緣人》竟然還在這裡,正在屏幕上播放着。

  也只看了一會兒,陸洛就知道,他已經被趙馨兒耍了。現在播放的這部片,已經被剪輯過了,那個正在喝酒的老人被人偷襲的場景,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陸洛立即就有了氣。他看了看時間,立即給組委會負責聯絡的楊靜打了個電話。那一端楊靜可能還沒睡醒,先是嗯嗯着,等陸洛把這事說完,楊靜也嚇了一跳:“陸老師,你說什麼?我們昨天沒有聯繫你啊。至於趙馨兒要退片的事,我根本就不知道啊。”

  “那你聯繫一下趙馨兒,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覺得,這個學生人品有問題,甚至可以這樣說,這部片子里可能涉嫌兇殺案,你總不能無動於衷吧。”陸洛強壓心頭怒火,把這些話說完了。要想出名,總不能這樣嘩眾取寵吧,畢竟,現在還是學生啊。

  楊靜唯唯諾諾地應着,說等聯繫上了,馬上給陸洛來電話。陸洛只好等着楊靜來處理這事。然而,他剛放下手中的電話,手機又響了,原來是他的合作夥伴、電影廠製片人聶勝才打來的。聶勝才先是不無得意地問陸洛這次觀看大學生電影節的收穫,接着就要邀功:“怎麼樣,看到青年一代學生的電影,是不是很震撼?”聶勝才本來是評委,可他硬是把這個機會讓給了陸洛。

  陸洛心裡正窩着火,聽到聶勝才這麼一說,就沒好氣地答道:“什麼呀,早知道這樣,這個評委我才不想干呢。”聶勝才覺得陸洛話音有異,馬上追問出了什麼事。等他弄清原委,聶勝才忽然驚叫了一聲:“我說你這個傻瓜啊,這裡面絕對是出了意外,甚至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那個趙馨兒是不是拍片人都難說。這個人挑中了你,絕對是有意來的。”

  聶勝才的話立即擊中了陸洛的要害,前段時間,聶勝才和陸洛所在的電影廠就準備以在城市發展中,被邊緣化的一部分為主題,拍一部電影。只是沒有找到好的劇本,這才作罷。這也就是前面陸洛一開始看這部紀錄片時,立即被觸動的原因。

  聶勝才告訴陸洛,他準備立即趕來,看看這事有沒有什麼名堂。“那條雙桐街,距你老家不遠嘛。”聶勝才笑道。

  二、不同版本

  聶勝才的擔心不無道理,而且很快得到了驗證。組委會聯絡員楊靜再給陸洛打電話時,已是上午九點多。楊靜這次的態度有些冷漠:“陸先生,我已經和趙馨兒取得了聯繫,而且也向組委會做了彙報。現在我們請你趕過來參加一個緊急會議。”

  陸洛打了部車,徑直向本城的師範學院而來。這次的大賽組委會的辦公地點,就設在師範學院。陸洛走進禮堂后,覺得氣氛有些異樣,那裡已經布置成會場模式,裡面有還有很多記者,他一進門,記者們手中的鎂光燈就閃個不停。楊靜將他拉到主席台中間坐下后,立即就有一個記者向他提問了:“陸洛先生,我們知道您是國內很知名的剪輯師,現在有人向法院起訴,說昨晚在師範學院播放的《城市邊緣人》,在沒有得到原作者的同意下,被您剪輯過了,您怎麼看待這件事?這裡面,會不會有您工作的電影廠的利益驅動因素?”

  記者這個提問,讓陸洛一呆,好半天他才緩過來答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根本不知道《城市邊緣人》竟然在他看的同時,也在師範學院給播放了。這時,楊靜拿了份文件,輕輕地放在陸洛跟前:“陸先生,這事我們沒有和你通氣,因為我們也很被動。”陸洛翻了一下文件,頓時傻眼了。這是一份起訴大學生電影節組委會的訴狀,內容,就是剛才這名記者的問題。

  陸洛看了看旁邊就坐的其他評委,一個個也納悶地坐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記者並沒有因為陸洛迴避提問而放過他,“據說,在播放前,紀錄片的作者曾來到你的工作室,拿走這部影片時,已告訴你準備播放,你作為職業剪輯師,是否應該履行告知義務,來告訴當事人,你已經將電影剪輯過了?”

  兩個提問猶如兩記重拳,招招命中陸洛的要害。他覺得,自己無意之中落入了一個套。至於這個套是誰設的,他根本就不知道。陸洛答了句“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之後,匆匆地離開了現場。他知道,接下來,這幫記者們就會大肆渲染這事了。他必須趕在電影節正式開始之前,把自己洗涮清。否則,他的清譽,就會被一個沒出道的學生給玩完了。

  還沒等陸洛開始尋找這裡面的蹊蹺,他所在的電影廠辦公室也給他打電話,說廠里已經研究過了,準備在報上刊登說明,陸洛私自剪輯學生電影作品的事,廠里絲毫不知情,一切由他自己負責。陸洛差點氣暈過去。廠里,在這個時候竟然落井下石,他越發要弄清所有的原委,必須洗涮自己的清白。

  陸洛沒有急着去找趙馨兒,她是蓄意已久,找她也無濟於事。隨着陸洛不斷地找其他評委,他忽然驚訝地發現,評委中只有兩人看過《城市邊緣人》,但所有的評委都接到組委會通知,作者要求退回這部影片。“是不是一個女孩子拿走的?”陸洛愣了,評委們來自華東地區的各個地方,他們住在同一所賓館里,不像他這樣,恰好就是本城人。可要在短時間內找到他們的聯繫方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說,趙馨兒是在昨天上午拿走了這部影片,難道她會分身術?

  果然,評委們說的趙馨兒的相貌,並不一致,甚至有一個評委說來拿影片的,是一個男生。因為有組委會的電話在先,大家都沒有懷疑。難道一個人有不同的版本,或者她叫了一幫人,幫着她來取片?

  “其實這並沒有什麼可取之處,充其量也只是提醒人們現在的城市有這樣的人存在。做新聞短片還是合適的,當成電影,毫無價值。”一個評委無意中說道。

  陸洛心裡一動:“你有沒有發現這電影中有殺人的鏡頭?”“殺人?”那個評委嘴巴張成了O型:“沒有,說的只是一個補鍋匠而已,現在還有幾戶人家補鍋,真是的。沒意思,無聊。”補鍋的?可自己看的明明是檢修房頂的呀。陸洛又匆匆跑回去,問了另一個看了這部影片的評委,結果那個評委說的,又是一個版本,那部《城市邊緣人》拍的是一個鞋匠。“色彩灰暗,沒有什麼意思。”那個評委撇撇嘴,一副同情陸洛的模樣,“說你有意剪輯了這部影片,簡直是開玩笑。那幫記者唯恐天下不亂。”

  一連串的發現讓陸洛瞠目結舌,一部電影,竟然有不同的版本送到評委手中,這已經是奇怪至極的事情。創作者趙馨兒還分身有術,更是令人覺得荒唐。這個大賽的組委會,是怎麼進行影片篩選的?

  在陸洛調查結束、剛剛回到住所的時候,市中級法院兩名法官找到了他。他們詳細地了解了這起訴訟案的原委,很和氣地向陸洛解釋道:“組委會曾提出這事由他們來解決,建議我們不要打擾你,但對方咬着不放,我們只好先向你了解一下情況,陸先生,請不要介意。按你的說法,這裡似乎還有其他原因,我們會進行詳細的調查。”說著,兩人告辭走了。聽到法官這樣的話,陸洛心中的鬱悶總算緩解了些。

  聶勝才這時也趕到了,他見到陸洛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叫他不要再查下去了。“這是一個策劃,我們都蒙在鼓裡了。”說著,他把電影廠的想法和盤托出,陸洛聽着聽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三、城市邊緣

  原來,這一切都是電影廠的打算。電影廠準備拍攝生活在城市邊緣人的想法由來已久,只是,他們一直苦於沒有合適的劇本,同時,也不準備在電影拍攝中投入巨額的宣傳費用,恰好這時,大學生電影節適時開幕。廠里的領導們發現了這裡面的商機,把目光都投向了這裡。

  電影節組委會起初請的是聶勝才擔任評委,但廠里決定把這個角色由陸洛擔任。陸洛被選中的原因,就是因為他是剪輯。戲就從這裡開演。《城市邊緣人》提前在師範學院演出,紀錄片的掉包,以學生的名義向法院起訴,向記者們爆料,都是由廠里一手策劃的。

  “廠里的想法是,你雖然受了委屈,但廠里會補償你的。這部電影,廠里已利用這段時間進行緊張的籌備,很快就能進行首映了。”聶勝才剛說完,就被陸洛狠狠地揍了一拳。“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為什麼不說?這裡,又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聶勝才萬萬沒想到陸洛會動粗,剛想閃避,已是來不及了。陸洛一拳擊中了他的嘴角,一縷鮮血順着他的嘴唇流了出來,聶勝才揩了揩嘴邊的血,囁嚅着半天,這才說道:“事情,不像你說的那樣簡單。起初我打電話給你,就準備告訴你這事兒。但到了今天上午,我們發現,那個學生沒有按我們的約定去做。這也是我趕來的原因。”陸洛呆了一呆,廠里的炒作計劃出了意外。

  “是趙馨兒?”陸洛問道。

  聶勝才點點頭:“趙馨兒就是拍片人。廠里得知一個大學生拍了這樣一部紀錄片后,很感興趣,派人與趙馨兒取得了聯繫。並表示,等這一切結束后,廠里會給她一大筆費用進行補償。正如廠方所料想的那樣,趙馨兒高興地答應了。然而,等她從評委們手裡拿走紀錄片的拷貝后,人不知去向了。更為嚴重的是,有人向公安局報了案,說這部紀錄片涉及到一起凶殺案。你說,是不是你做的?”

  聶勝才這樣一問,陸洛又有些傻眼。這部紀錄片涉及到凶殺案的事,他剛剛向兩名法官說過,難道他們這麼快就移交給了公安局不成。應該不會,他們沒有這麼快啊。事情到了這一步,陸洛也很快擺清了他的位置,他拿着電影廠的工資,必須得和廠里保持一個立場。

  “你找過趙馨兒嗎?”陸洛問道。聶勝才點點頭說他坐在車上,一路趕來之際,已撥打過多次趙馨兒的手機,然而對方的手機一直是關着的。趕到她所在的師範學院,得知趙馨兒剛剛拿到了畢業證,不知上哪兒去了。

  聶勝才說完,沉默着,而陸洛也不出聲。忽然,兩人一起叫起來了:“去雙桐街。”

  打車趕去雙桐街時,陸洛將頭一直伸向窗外。半個小時之後,他們又來到城南新區。雙桐街就在城南新區,那裡,曾一直被稱為“河南”。因為長江的支流,將城市劃為兩半。城北是這個城市繁華地帶,而城南,從陸洛記事起,就是類似於農村的區域。如今,距離他考上大學進城離開這裡,他已經有很久沒有回來了。

  映入眼帘的,依然是一個個灰色水泥面的筒子樓群,外圍還夾雜着一塊塊菜地。“你家在這裡,怎麼很少聽你提起回老家的情況啊?”聶勝才也注意到這裡的荒涼與凄慘,城市以不可逆擋的速度不斷地開發,雙桐街入口處,有些樓房已被推倒在地,斷垣、瓦礫,擋住了他們的去路。車停下了,陸洛鐵青着臉走了下來,好半天他才瓮聲瓮氣地答道:“我小時候父母雙亡,是我們那裡的街坊把我養大的,這裡我以前來過。”聶勝才一陣愕然。

  往街道深處走去,不時地有人從一片平房中伸出頭來,打量着這兩個人。走着走着,陸洛停住了腳步,他徑直走向一戶平房人家,聶勝才也跟着走了進去,陸洛用手指叩了叩門:“請問,有人在家嗎?”

  一個穿着老式對襟衣服的老婦人從房間走了出來:“你們找誰?”陸洛滿臉堆笑地問道:“請問,趙馨兒,您認識嗎?”老婦人搖搖頭。“那有人來拍過電影嗎?”陸洛不死心,繼續問道。

  老婦人眼前一亮,點了點頭道:“有啊,有啊。我這個手藝,恐怕也只有拍電影的人感興趣了。”說著,她指了指屋角。兩人這才注意到牆角放着一個老式的縫紉機。“我會做中山裝、唐裝,還能做刺繡,飛魚圖,你知道嗎?我也會的。早年的龍燈、燈飾都是我做的。現在的年輕人,沒有幾個感興趣了。”

  老婦人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聶勝才不住地皺着眉:“老人家,是什麼人來拍過電影,她拍了些什麼?”

  “哦,我都忘了,你們是打聽這個的。那是一幫年輕人,說什麼想拍紀錄片,把我們這條街上有着特別手藝的人全拍進去。我、車把式老趙、修屋工老魯,還有銀匠老王,都拍過。”老婦人說起這個,還是興緻勃勃的樣子。

  “這裡拍電影的時候,出過人命案嗎?”聶勝才不耐煩地打斷了她。陸洛一驚,拉了拉他的衣服。老婦人也一愣,隨即罵道:“呸呸,你這人,拍電影怎麼會死人呢?你當我迷信啊?走走走,你們這些人。真是的。”

  兩人忙不迭地退了出來,正要往回走的時候,迎面開進來一輛宣傳車。“各位街坊們,城市的發展,有賴於各位街坊們的大力協助。根據我市的最新規劃,這裡,即將改造成特色一條街。請各位拆遷戶儘快到街道辦登記,早日搬離這個區域。”廣播一遍接着一遍地宣傳着,各家都有人伸出頭來看上兩眼,接着又面色冷漠地縮回頭去。

  “這裡,是不是出過什麼奇人?”聶勝才忽然向陸洛問道。

  “有啊,有泥人張、糖果趙、玉器老馬,多着呢。都是城市特有的行業,只是,現在沒有人需要他們了。”陸洛似乎回想起自己的童年,若有所思地說道。

  陸洛的話一說完,聶勝才立即追問道:“陸洛,看在我們合作幾年的份上,你敢說這件事與你無關?”他這一問,陸洛奇怪至極:“你說什麼?”

  “很簡單,你對這裡有深厚的感情,對電影的炒作也心知肚明,我不相信廠里的做法能瞞得過你。所以,難保你不利用這個機會,把全市乃至全國的目光吸引到這裡來。如果是這樣,你可算是打錯了算盤。”聶勝才慢慢地說道。

  四、紀錄歷史

  陸洛簡直快氣瘋了。到了這個時候,聶勝才竟然又把懷疑的目光投向了自己,說實在的,他也曾經想過如何紀錄這個城市的特色行業,也曾想過如何保護那些逐漸被邊緣化的街坊。只是,他沒有這個能力。所以,當他第一眼看到《城市邊緣人》紀錄片的時候,心裡難免有些觸動。

  如今,聶勝才對他妄加推測,陸洛自然不甘示弱,與聶勝才吵了起來。這時,兩人忽然聽到身後“砰”的一聲巨響,接着有人驚叫道:“不好了,不好了,有人跳樓了。

  兩人聞聲跑了過去,只見剛才在平房裡回答兩人問話的那個老婦人,不知從哪兒跳了下來,摔得面目全非。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人嘆息道:“我們守着這些手藝,沒有用的。”陸洛注意到,這人正是他曾在紀錄片里見過的,那個瘦骨嶙峋的補房頂的人。

  “老人家,你的意思是這裡拆了,你們買不起房子?”陸洛問道。

  老人搖了搖頭:“不是,我們在這裡久了,難免有了感情,這裡,就像是一個雜技團,裡面藏龍卧虎,做什麼手藝的人都有。大家捨不得走。可就這樣下去,誰也活不了。城市,不再需要我們這樣的人了。我們的手藝,養活不了自己了。車把式自殺了,因為他覺得他沒有用。現在,老裁縫也死了。”老人說著,眼淚直在眼圈裡打轉。

  等陸洛和聶勝才返回到陸洛的工作室,兩人再次陷入沉默,他們完全沒有想到,這個城市裡還有這樣的一群人。他們適應不了城市的進程,又捨不得自己的那份絕活,最後竟然選擇了死亡來解脫。這實在是出乎兩人的意料之外。現在,聶勝才再也不說是陸洛搞的鬼了。他們也不想把這事查下去,相互對望着,心裡覺得灌了鉛一般沉重。

  電影節組委會聯絡員楊靜在傍晚時分找來了。他把手中的紀錄片交給了陸洛,輕聲道:“對不起,陸先生,這一切,其實是我乾的,我就是趙馨兒。”陸洛驚得合不攏嘴。楊靜沒有解釋,他轉過身去,走向了門房,只見那裡,站着兩名幹警,等到楊靜出去,警察給他銬上了手銬。

  案情直到公安局向組委會通報后,陸洛才明白了這一切的始末。楊靜和趙馨兒是一對情侶,兩人都瘋狂地迷戀紀錄片的拍攝。在電影節前,這兩個人找到了雙桐街,發現這裡竟有一群守着逐漸淘汰的技術,不肯革新的一幫人。

  兩人開始拍攝這個題為《城市邊緣人》題材的紀錄片時,正逢上這裡要拆遷。這幫老人的子女早就離開了這個地方,所以,老人們竟然萌發了求生的念頭。就在楊靜和趙馨兒拍攝了一組又一組鏡頭后,主人公之一的車把式表示他想死,這時,楊靜突發奇想,他想為這個老人做點什麼,於是,才有了鏡頭中的車把式被人襲擊的那一段。那個蒙面人,就是楊靜,拍攝者,是趙馨兒。

  事後,楊靜把有這組鏡頭的紀錄片藏了起來,誰知在製作後期,兩人意外地得到了電影廠的暗中支持,正在高興的時候,楊靜把這部紀錄片混進了其他的片子之中。楊靜大吃一驚,這要是被評委們看到了,就算他解釋車把式是自己尋死的,也不會有人信。畢竟是他動手的。

  趙馨兒找來一幫同學,跑到評委那裡,一一收回了那些紀錄片,同時,換成了其他內容的紀錄片。這樣,既完成了電影廠的要求,又把自己洗涮乾淨了。

  然而,天算不如人算。這部車把式死亡的紀錄片被陸洛看到了,而且,陸洛還告訴了法官。就這樣,楊靜自己搬起了石頭,砸中了自己的腳。等楊靜發現陸洛找到雙桐街時,他只好向警方自首了。

  “那為什麼我們這些評委看到的影片都不一樣呢?”陸洛還是不明白。“那就得問問你們自己的電影廠了。這是他們計劃中的一部分。雖然這次事情與他們無關,但對這樣的職業行為,我們表示遺憾。”負責通報案情的一名幹警鄙夷地說道。

  半年之後,一部題為《無法剪輯的電影》舉行首映時,製片人聶勝才在記者招待會上侃侃而談,“這部電影中,有些場景是真實的,是兩名年輕的大學生拍攝的紀錄片。我們拿了進來,紀錄片很真實,真實到有些荒誕,只是,它也在無聲地告訴我們,我們的城市,甚至我們的人類,在發展中,曾經丟失過什麼。”

  電影首映引起了極大的轟動,票房更是一路飆升,作為投資商中的一個,陸洛賺得盆滿缽滿。他小的時候,曾蒙那些街坊們無私的資助,得已考入大學。而在他拍攝第一部電影時,這些街坊們竟然用命給他作了策劃。

  其實,陸洛就是雙桐街長大的。他的父母,曾在一次火災中,為了救他們的街坊,雙雙斃命。陸洛投資這部電影,說不清是不是有些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