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師範大學畢業的我,離開故鄉,分到外地的一所縣城中學任教。由於人地兩生,我又不善與人交往,身邊一直沒有心儀的女孩。到了2000年,才有一位了解我的年長的同事,覺得我人品和能力都不錯,想要為我介紹一個女朋友。
見面那天,我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因為聽同事說,那女孩是個不大不小的老闆,自己開了一家美容院。我從小在農村長大,總覺得生意人都很勢利,有時還有些俗氣,因此對這次“相親”能否成功不抱希望。
到了見面地點,等了不多一會兒,只見一個素衣清秀的女孩子娉娉婷婷走來,當確信這次的目標就是她時,我轉身就走。同事從後面追上來,連聲問我怎麼回事,我就說:“我也說不上來,總覺得那女孩太漂亮了,不會看上我這種人!”是啊,我既不是鑽石王老五,也不是英俊小帥哥,怎麼能高攀美女呢!
可同事急了,大聲地說:“她雖然漂亮,可她羨慕你這種文化人啊,你也別自卑,郎才女貌自古以來就是絕配,你不試一試怎麼知道別人的心呢?”我想了想覺得這番話不無道理,還沒上戰場,怎麼就認輸了呢,於是我又折轉身走回去,這才發現那個女孩一直望着我偷偷地笑。她叫若蘭。
和若蘭交往後,我才知道其實是她看上我的。有一次她去學校看望以前教過她的老師,也就是我那位年長的同事,碰巧我從他們身邊經過,我的同事現場突發靈感,把我“介紹”給了若蘭,若蘭覺得我這人面相老實,人也樸實,就默認了。
事後我同事在我面前誇口說,若蘭這女孩,讀書時很聽話,人又長得漂亮,老師同學都喜歡她,如果不是家庭的原因,她早應該上大學了!我相信同事對她的評判,從我們的交往中我也感到,她雖然天天置身在商海中,身上卻沒有一點讓我反感的東西,相反她美麗、溫柔、純情,身上處處洋溢着一個現代女孩的傳統美德,有一次我發燒住院,若蘭丟開手頭上的事情在醫院陪了我兩天,如果她心中沒愛,是不會這麼做的。
若蘭開的是一家專業美容院,只接待女士,裝修挺上檔次,在縣城也是首屈一指。和若蘭熱戀后,我才知道鋪面是她盤下的,也就是說,整個美容院,沒有30萬是無法啟動的。
若蘭的家雖然就在縣城,但父母都是一般工人,曾經因為感情不好還影響了若蘭的高考。我去過她家,家裡普通而簡陋,通常情況下,若蘭應該不具備這樣的經濟實力。但當時我沒想那麼多,反倒覺得一個女孩子,獨自在社會上打拚,也挺不容易的。
有了若蘭這樣的女友,我一直挺驕傲的,總覺得這是自己前世修來的福分,讓我找到了這麼一個冰清玉潔貌若天仙的好姑娘。在同事朋友面前,我多少有點沾沾自喜,心情好的時候,還請他們下館子。總之有一點,和若蘭交朋友,我變得大方而樂觀了。
但好景不長,有一次和一個哥們兒喝酒,哥們兒可能喝多了一點,趁着酒興非常婉轉地告知:“我在外面聽到一些對若蘭不太好的傳聞……”我要他把話說明白點,他卻欲言又止。
可這一來,卻打亂了我心中的平靜,我表面上若無其事,心頭卻像壓了一塊石頭。細細一想,這若蘭既漂亮又有錢,按理這樣的女孩早應該名花有主,偏偏對我這個窮教書匠情有獨鍾,難道真是我運氣好?
可是我反覆觀察,又找不出半點破綻,她雖然天天同各色各樣的人打交道,身上卻沒有一點世儈氣,她清麗脫俗潔身自好,除了顧客之外,幾乎所有的時間都陪着我,看不出什麼花花草草。而且,若蘭非常愛我,對我偶爾的放肆從不責難,相反,她還多次暗示,希望早一天成為我的新嫁娘。
守着這麼好的女孩,我還有什麼可猶豫和懷疑的呢?可是當我把準備結婚的喜訊告訴我那位哥們兒時,他卻半真半假地提醒我:“新婚之夜,可別忘了檢查老婆是不是……”
哥們兒的“玩笑”再一次擊中了我的“七寸”,我決定利用和若蘭籌辦婚事的這個時期,提前把生米做成熟飯。我是一個本來很傳統的人,總想把美好的東西留給新婚之夜,現在看來,為了避免以後的矛盾,我必須“先斬後奏”,好讓壓在心頭的那塊石頭落地。
有一天我故意多喝了一點酒,然後滯留在若蘭的閨房中,賴着不走。若蘭似乎察覺到什麼,但並沒有驚慌,相反她把我推進浴室,讓我沖個淋浴清醒清醒。當我出來時,看見房間里亮着柔和的燈光,似一朵出水芙蓉的若蘭已經躺在被窩裡,臉上泛着羞澀的紅暈。
我當時就氣惱自己,這麼冰清玉潔的姑娘,難道別人一句讒言,就可以在心裡引發一場地震嗎?我半是慚愧半是心動地走上去,輕輕吻着我心愛的人兒,若蘭兩隻嫩藕一般的胳臂立馬環住了我的脖子。事後我高興地看到了床單上的“落紅”,幸福的表情頓時洋溢在我的臉上。
我和若蘭恩愛無比地走上了紅地毯,每天都沉浸在新婚的快樂和幸福之中。但有一天,若蘭突然顯得很沉悶,開始我以為她是這段時間累着了,囑咐她注意休息,可幾天後,她依然如此,甚至有幾次,我發現她欲言又止,好像有什麼心事,問她卻又不說。
終於有一天,我去美容院接若蘭下班,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裡面一個男人在兇巴巴地大聲說:“若蘭,如果你不答應我的條件,我就把你以前做婊子的事告訴你老公,哼,到時候有什麼結果你應該知道。”若蘭似乎在哭,而且軟弱無力地罵那男人卑鄙!我走進去時,那男人才悻悻地走了,而若蘭的一雙眼睛通紅。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一直沒說話,一個人坐在電視前沉默不語,這也是我和若蘭認識以來的第一次。若蘭顯然害怕了,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像生怕踩死一隻螞蟻。
過了好一陣,若蘭溫柔地靠上來,囑咐我去休息,我卻一把推開她,像一頭暴怒的獅子似地吼着說:“若蘭,剛才那男人的話是什麼意思?”若蘭說:“如果你愛我,就別問這個,我們改天再談好嗎?”
我說:“可以,但你只需要告訴我,那男人說的是不是事實?”
若蘭遲疑了好一陣,淚水一直不停地留,她知道,今天不告訴我真相,我肯定不會罷休。於是她含淚給我講起了她的一段往事。
幾年前若蘭沒有考上大學,一時又沒找到工作,便和幾個姐妹相約去沿海打工。若蘭因為長得很漂亮,去了不久,便被她打工的那家工廠的台灣老闆給包了。若蘭雖然受了委屈,心頭卻有幾分傲骨,她自忖不可能做一輩子二奶,必須學會自立。所以她和台灣老闆簽好合約,只給他做兩年二奶,每年15萬,這期間她還利用大量空閑時間學習美容,掌握了一門求生的技能,合約期一滿,她就堅決拒絕了老闆想要續約的要求,回到家鄉,自謀生路。回來后,她買了門面,自己開了美容院,她本想憑着自己的雙手,和過去徹底告別,並且在觀望、徘徊了好一陣子后,拒絕了許多人的求愛,專門挑了我這麼一個面相老實的人交朋友,希望平平順順地過一生,誰知她以前一起出去的一個“姐妹”回來后發現了她,嫉妒她現在的生活,就想用她過去的經歷來要挾敲詐她,若蘭不願意給這筆封口費,於是那“姐妹”便唆使社會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前來搗亂……
我一聽氣壞了,雖然她的經歷值得同情,她的傲骨值得尊敬,但那畢竟是一段不光彩的歷史啊。我茫然地問她:“你為什麼不主動告訴我呢?”
若蘭說:“我希望把過去悄悄遺忘,我不願意因為這個影響和你的感情!”
“那你的處女之身……”
“為了不失去你,我去做了修補!”
若蘭說得很真誠,我也試圖說服自己去接受她,但事實上做起來很難,這件事不可避免地成為我心中的一道陰影,讓我如鯁在喉,每天工作時神思恍惚,心不在焉,回到家裡面對若蘭,再也沒有了過去的激情,那朵出水芙蓉頃刻間失去了光澤和美麗。我憎恨自己的狹隘,但是我說服不了自己。
若蘭也在使盡一切努力之後,對我們的婚姻不再抱有幻想。結婚不到三個月我們分手了。
我還沒有從這場婚姻的痛苦中走出來,另一場打擊又接踵而至。有一天,我突然接到老家的電話,說我母親病重。我急忙趕回去,原來我母親得了腎功能衰竭,吃了很多葯不見效,現在勉強靠做透析維持着生命。
醫生告訴我,要徹底挽救母親,就必須換腎,但手術費至少要20萬。我驚呆了,我二十年不吃不喝也難以攢夠這筆錢啊。看着母親腫得發亮的身體,還有一天比一天萎靡的精神,我心急如焚。
為了母親,我趕回去,在同事朋友間硬着頭皮去借,可兩天下來,也只湊了三萬元錢,這也不怪,大家都知道我的償還能力,借給我就沒打算讓我還,只能盡一點同情之心。萬般無奈之下,我求助當地電視台,在上面發了一則求助啟事,然後我不抱希望又趕回去看望母親。
誰知第三天,就來了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從衣着來看,也不像一個大老闆,但他卻拿出一包錢交給我,並且說,他很同情我的遭遇,希望這20萬元能緩解我的燃眉之急。
我喜極而泣,差點跪下給來人磕頭,男人卻扶起我,安慰說:“別這樣,只要有能力,救人一命是應該的。”我堅決要他留下聯繫方式,便於日後登門拜謝,但男人不肯。他告辭后,我悄悄跟着他,見他沒有專車,而是坐上一輛人力三輪車走了。
半年後母親基本康復,隨着我心情的漸漸好轉,我又開始回想起那個叫若蘭的姑娘。有了我母親這一番際遇,我突然對人生有了新的認識,誰會沒有病痛和坎坷呢,關鍵時刻,我們更需要別人的幫助,更需要那份無私的愛。我對待若蘭的態度,她已經遭受了不幸,我卻在她痛苦的傷口上撒鹽,比起那個慷慨捐助我母親的男人,我簡直就是小肚雞腸。我甚至忽略了最關鍵的一點:若蘭是在逆境中學會自立的,她的傲骨值得我尊敬,她愛我也是真心的,我應該珍惜。
我下定決心去找若蘭,我要向她懺悔,向她當面認錯,請求她的原諒。我來到她的美容院,卻發現招牌已經換了,一個不認識的男人告訴我,半年前,這家店鋪的老闆以20萬元的低價賣給了他,說是急需用錢……我一下子全明白了,我曾經深深傷害過的若蘭,為了我的母親,她把自己的財產全部變賣了,而且為了不被發覺,專門委託別人來送錢為我母親治病。
我頓時有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不顧一切跑到若蘭父母家中去找她,可是我趕到那兒,只看見門窗上都貼着大紅的喜字。一個鄰居見狀對我說:“你是來參加婚禮的吧,他們都去飯店了,客人們都喝喜酒去了!”
我的大腦一下子變成了空白,一種很珍貴的東西好像突然間從心中失落了,當我跌跌撞撞趕到飯店時,婚慶典禮正在舉行,台上站着新郎和新娘,新郎正是給我送錢的男子,若蘭就是新娘……
這時若蘭也看見了我,淚水順着她美麗的臉龐留了下來,新郎、還有許多來賓都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我。
在愣怔了片刻后,我趕忙拿過花童手上的鮮花,徑直上前送到若蘭手上,真心地說:“恭喜你!祝你們幸福!”
婚禮進行曲再次響起,我聽到了心臟碎裂的聲音,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一個呼喚在天邊蒼穹處響起:“親愛的,今生我不配做你的新郎,來生再讓你做我的新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