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愛譜成悲歌
十二點的鐘擺響起,絢麗的煙花撕扯開黑夜的寂寥,鼎沸的人聲拉扯出內心的浮動。廣場上密集着大片的人群,他們相擁在一起,淚流滿面。每個人的身邊,總會出現另一個人,或親人。或情人,抑或是朋友,伸出雙手,把彼此的命運牢牢的扣在一起。從此一起分擔那些無法希冀的喜怒哀樂。周妍站在打烊的超市門口,指甲陷進嬌嫩的手掌里,滲出了斑斑血跡。從九點接到電話那一刻,她就站在這裡等着趙顏磊,似乎站的太久,身體也變得麻木了。精心裝扮了一個下午,現在卻覺得毫無意義。趙顏磊說過要給她一個驚喜的,可現在的她不奢求什麼驚喜,她只想看到他,就足夠了。眼前的一幕幕,刺痛着她的雙眼,這是個溫暖的地方,但別人的溫暖,永遠都不會屬於她的,趁着月亮微弱的光芒,周妍拖着沉重的步子離開了。
天空飄起了細細的雪花瓣,還沒落到地上,就已經完全的融化了,但那股寒冷的氣息,卻穿透了臃腫的棉襖直抵內心深處。路過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奶茶店,周妍徑直走了過去,昏黃的燈光輕輕的撫摸着她蒼白的面容,營業員掛着職業性的笑容也略顯疲憊。“請問您要喝點什麼?”
“一杯巧克力奶茶。”說出這話的時候,周妍察覺到自己聲音是顫抖的,便低下頭假裝整理衣服,讓自己看起來不至於太狼狽。“要冰的。”看着她堅定的眼神,營業員那句“可是”之後,便再沒有說話了。
接過奶茶,周妍猛的吸了幾口,模糊的意識瞬間變得清醒,掏出手機,打了幾行字。“新年快樂,剛剛買了奶茶,好想你陪我喝,巧克力味的。”收件人:親愛的顏磊。
幾分鐘后,緊拽着的手機明顯的晃動起來,周妍甜美的笑着,眼裡綻放出斑駁的色彩,指尖輕快的按着鍵盤。似乎把剛剛白等的三小時全給忘了,似乎所有的付出為的僅僅是趙顏磊的一句關心。映入眼瞼的只有簡短的幾個字“我們分手。”不帶一絲猶豫的語氣。
她的笑容被定格在這一刻,像一朵經久不謝的水晶雕刻的花朵,任由風雪扑打在臉上。終因承受不住這些無情的壓迫,委屈的想哭。大口大口的吮吸着手裡冰涼的東西,吸管碰撞着杯里的冰塊發出刺耳的尖銳聲。似乎雪越下越大了,夾雜着風,卷進了周妍的衣襟里,脖子上是透徹心扉的冰涼,雙手早已腫得發紫,頭髮失去了平日的光澤柔順,發梢濕答答的垂下,她只是覺得冷,所以不停的抖着,眼睛里有閃亮的東西滾出,滑過臉頰和這場風雪一起隕落。
趙顏磊,你說過,她難過的時候你都會陪她一起渡過,可現在的你,又在什麼地方?
窗前迷煙繞繞,地上是一片狼藉的煙灰煙頭。粉色的燈光下卻照射不出那份粉色的浪漫。煙抽到一半,卻被掐斷了,趙顏磊顫抖着雙手,把煙頭狠狠的摔在地上。他慢慢的蹲下身去,把頭埋的很低,現在的他懦弱的像一隻受傷的小鳥,無法飛翔,卻還要生活在獵人的懷抱。他自己抱着自己,似一種自我保護的樣子。雙肩卻不停的顫抖着,他不能原諒自己。他知道,這一輩子,再也沒有資格說愛她了。有時候,夢僅碎在某一刻,卻無法彌補什麼,無法挽留什麼。
孫夢涵緊拽着被子,俏瘦的臉上掛滿淚水,牙齒緊緊的扣在唇上,留下了一道醒目的紅色,臉因痛苦而扭曲得恐怖。她的腦海里一直重複着趙顏磊剛剛的話語“怎麼會是你?怎麼會是你?……”
趙顏磊回到家的時候,天邊已近泛起了一絲微弱的光芒,樓道里卻依然一片漆黑,整個小區陷入了停電時期。夜被無限的拉長,死寂的空氣中只剩下急促的呼吸聲和倉促的腳步聲,黑暗中好像隱藏着一隻手,會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厄斷他的脖子。趙顏磊緊握着鑰匙的右手不停的顫抖着,連續幾次都沒有把門打開,他退後一步,掏出手機看了看門牌號,確定是自己的家,便倒了下去,嘴角牽強的扯動着,含糊不清的叫着:“媽,媽媽……”手機撒落在一旁,泛起了衣服上的紅色光芒。
當月光漸漸暗淡的時候,陽光便照亮了一切。喧嚷的聲音充嗤在街上的每一個角落,話題自然離不開這場華麗紛飛的雪景。僅在一夜之間,整座城市披上了一層厚厚的白色嫁衣。閃光燈忙碌的閃爍着,記錄著這些點點滴滴的美麗。
孫夢涵站在家門口,腳邊是一大堆的瓶瓶罐罐和幾大疊被捆得嚴嚴實實的紙板。平日里的母親,會在別人休息的時候去收集這些東西,當然這不是什麼個人怪癖,而是為他們潦倒的生活帶來一些經濟來源。推開半掩着的門,屋子裡光線很昏暗,空氣也變的潮濕,還有一陣陣惡臭的酸味,地上散亂的撒落着一些廢鐵、廢紙。她一腳踏進去,便踩在一塊發霉的魚骨頭上,咔吱一聲,骨頭碎成了很多塊。父母房裡傳來了極度惡劣的言語,而對象,竟是他們彼此。伴隨着這一場惡戰的還有時不時什麼東西碰撞的聲音,歇斯底里的尖叫與痛苦的哀求。其中夾雜着某些喪心病狂的笑聲。
這就是她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她衝進自己的狹小房間,猛的關上門,巨大的響動瞬間讓這個吵鬧的地方變的安靜,孫夢涵背靠着牆緩緩的坐下,放肆的大哭起來。母親在外面拚命的用腳踹門,“你對這個家有什麼不滿的,你給我滾出來,你給我滾出來……”
這個青澀的年華里,碾碎的,不止是對未來的憧憬。
那些沒有星星陪伴的夜裡,連風也不願吹拂,安靜的,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聲。那些在深夜咬着手指痛哭的人,嘗過很多淚,卻始終沒有童話里的甜蜜味道。想着自己最愛的人,心就會被狠狠的扎我不傷,猛的揪緊着,好像被什麼束縛住,再也無法逃離。
“我想我是沒有資本陪你繼續玩下去了。”那天沒有下雨,天空上還漂浮着幾朵白雲,層層疊疊的,有了稀薄不一樣的雲巒,就能看見深灰色的陰暗。“你知道的,周妍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以後,拜託你好好愛她。”
藍天下的一對青年,站在刺眼的沙灘上,赤着腳。女生用腳輕輕的划著沙子,男生站在一米遠的地方靜靜的看着她。海浪扑打在岩石上,激起了一朵朵綻放的花朵。他扯着她的手,奔向海的方向,沙灘上留下了一串交錯的腳印,印證了他們生命里的美好。此刻他是她的,她抑是他的。
離別的時候,他緊緊的抱着她,對她說謝謝。她只是笑了笑。心卻一直淌着血,她已經把自己賭上了,卻依然輸得很凄涼。趙顏磊始終愛的是周妍,孫夢涵不過是個過客。
因為相愛,所以想要相守。即使吵了架、受了傷,卻依然想要無條件的對那個人好。只要心還在跳動,就會傾盡全力去愛着他,就算給不了他什麼,但也總想着,要把最美好的東西留給他。
如果有一天,在人海里走失,聽着彼此的心跳聲找到對方,那麼這份愛,將會得到永恆。
教堂里的鐘聲響起,有一群白鴿從屋頂上飛起,盤旋在教堂上空,久久的不願降落。新娘穿着齊地的婚紗,白色的紗絨將幸福蔓延在每一個角落裡。四周洋溢着歡笑聲,每個人臉上寫滿了祝福。新郎扭過頭四處張望,一幅心不在焉的樣子,眼裡寫滿了失望。
見證了他們的愛情,躲在門后的孫夢涵轉身離去。“看着你們幸福了,也該我消失了,我不會再見你,我怕自己的不舍;我也不會再見你,我怕自己的難過。”
以前幻想過,最心愛的人,最好的朋友。一生有他們的陪伴,一定會很幸福的。幻想過去很遠的地方,和熟悉的人看陌生的風景。當夢想成幻影時,心也會狠狠的抽搐。不能安靜的安靜,不想沉默的沉默。
“沒有你們的未來,終歸算不上未來。”
孫夢涵的所有就是一個冷清的家,一個不愛她的母親,一個恨她的父親。
炎熱的夏季,一切都變得那麼浮躁,烈日烘烤着大地,空氣中瀰漫著焦熱的味道,壓抑在心底的酸痛,毫無掩飾的暴露在陽光下。那些累累的傷痕,模糊了充紅的雙眼。“我想逃離,請帶我走。”郁蝶抬起頭,看着那個比她高出一個頭的男人。雙手不自覺的緊緊拽着衣角,手指上泛起了一塊塊脫落的皮膚,每個骨節都突凸泛白。每個毛孔被無限放大。那個男人把她緊緊的擁入懷裡,吻着她苦澀的眼淚,沒有說話。
郁蝶站在門口,她知道,如若她踏出這一步,那麼以後的世界里便再無孫夢涵和孫斌這兩個人。可是時間容不得她猶豫,無奈她連回眸也覺得揪心。她也想好好愛他們,可是她已經無能為力了,這裡的一切,只會讓她的痛苦加深,只會讓她那稀薄的愛變得更恨。她抬起腳,她要逃離,尋一個屬於自己的夢。一雙手從背後緊緊的抱着她,孫夢涵斷斷續續的哭着。“我求你不要走,我怕他。媽媽,媽媽……求求你……不要走……”郁蝶轉過身,抱着孫夢涵,她們一起落淚,為這個無法寄存感情的家。
有人在不遠處喊了一句走了,郁蝶把手從孫夢涵的肩上抽下,兩個人保持着咫尺的距離,心卻比天涯還要遙遠。她看了看孫夢涵,又看了看樹影籠罩着的人影,提起了丟在一旁的幾袋行李,毫不猶豫的向遠方跑去。孫夢涵跌坐在門檻上,抑制不住的心痛,雖然她不承認愛她,但畢竟身上流着同樣的血,從她出生到現在,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離開。血濃於水,很多時候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的,哪怕對方把自己當成泄憤的物品,哪怕兩個人一見面就吵得不停,畢竟還是有感情的。即使因為一些小事撕扯在一起過,當離別到來時,什麼都都顯得那麼不重要,可以拋棄擠壓在心底的傷痕,可以放下自己的尊嚴。為親情,哭一場,即使最終,什麼也沒能留下,終歸還是知道,彼此的心裡都愛着,只是恨世事的無能為力。
郁蝶的離開,讓原本冷清的家變得更加的蕭條,窗戶上蒙了很厚的一層灰,蜘蛛在角落裡編織了一個又一個網,下過很多場雨,一群無法安定的昆蟲被卷進了波濤的風浪,最終和幾件衣物一起躺在破損的椅子上,被塵埃深埋。
靠窗的地方擱着一張木製方桌,每個角已經被時間打磨的圓滑,桌面上有幾條裂開的口子,孫斌坐在一條長凳上,捧着手裡的麵條,自顧自的吃着。隨即又抬頭拿起桌上的瓶子向碗里倒着黏糊糊的東西。孫夢涵坐在他對面,低着頭小心翼翼的吃着,怕一個沒注意,又引來他的一頓毒打。碗口破裂了一道很長的裂口,孫夢涵喝湯的時候,把嘴唇划傷了,殷紅的血液跟着嘴角流出。她啊的大叫了一聲。捂着嘴硬咽着。孫斌瞟了她一眼,丟下碗筷,回了房間,關門時喃昵了一句“活該”。血液從指縫中參透出來,滴落在孫夢涵的白色襯衫上,瞬間浸透出了幾朵嬌艷欲滴的玫瑰。
再多的淚,流在一個沒有感情的人面前,無非是自找無趣。她還記得童年的時候,也曾和父親撈着痒痒逗樂,扯着父親的頭髮騎在他背上風光的在母親面前炫耀,可以肆無忌憚的要求父親滿足她的各種願望,那個時候的他們,幸福的讓人嫉妒。可是家庭的敗落,讓她這個引以為豪的父親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酒鬼,欠下了很多無法償還的債,受過很多惡毒的言語,被別人逼得走投無路了,最終在一次逃離的時候被打斷了雙腿,只能在輪椅上渡過以後的生活。
一幕幕的過往,一點一滴的回憶着,如今的殘局是誰當初的不忍心還是誰的太狠心。習慣了冷落,習慣了一個人,習慣了無情的世界,當重溫柔情時,反而會覺得反感,因為本身的不需要或者不適應。
一陣陣疼痛在腹部起伏着,那些疼痛像嗜血的螞蟻沿着血液蔓延到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它們嗜去了所有的溫柔,殘忍的踏在柔軟的皮膚下,堅挺的身姿耀武揚威的啃噬着每一寸完美的肌膚。孫夢涵右手抱着自己的肚子,左手抓着桌腳,緩緩的蹲下,牙齒狠狠的咬在還沒有癒合的傷口上,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她覺得快要無法呼吸了,她的世界跟着她的身影晃動着,尖銳的瓦礫穿透着她薄弱的身體,她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無法求救,眼前只有一個恨他入骨的人,她把所有的力氣加註到左手,使勁的抓着桌腳,陳舊的木桌向她身上傾塌,那些帶着年代味道的木板分成幾塊壓在她身上,木桌上的餐具也餓狼似的統統的向她撲去。
孫斌聞聲推開了房門,滑着輪椅朝着孫夢涵的方向趕了過去,看着躺在一堆碎碗片和木塊中的孫夢涵,他有些發愣,不知所措的看着她,她的身體里正淌着鮮紅的血漿,衣服褲子都被染得一片殷紅。他慌張得想要站起來卻從輪椅上摔了下去,他用手踟躕着爬了過去,把她抱在懷裡。孫夢涵張開微閉着的雙眼,恍惚的看了一眼着急的父親,便沒了知覺。
這是一個再也回不去的純真年代,那個時侯對於孫夢涵的人生來說,改變了很多。當趙顏磊拿出那一把匕首刺進自己的胸膛威脅她離開時,她終於明白眼前這個男人對自己已經完全沒有了一丁點的感情,所以她面無表情的離開了,只為給他的年華里留一個可以回憶的人,即使不是美好的。可是,畢竟她生下了屬於他們的孩子,雖然孩子的父親從來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
她對自己說:“你知道嗎,其實他沒那麼愛你,他只是希望自己累的時候有個可以對他微笑的人。你知道嗎,其實他心裡一直都是另一個人,那個人的一顰一笑都觸動着他的心底。而你不算什麼,即使你懷了他的孩子,即使你為他生下了孩子,他也不會在乎你,所以你承認吧,他是不愛你的,不愛你們的。”
她離開了那個城市,帶着瘸腿的父親和稚嫩的兒子。不管是怎麼樣的刻骨銘心都會過去,都會忘記。
午後的陽光特別妖嬈明媚,孫夢涵牽着孩子路過一家精品店,正巧遇見從裡面走出來的趙顏磊,他胳膊被一雙細長的手臂纏繞着,而那對手臂的主人,卻不是周妍。他們也牽着一個孩子,抱着一個和那個小女孩差不多大的布娃娃在歡聲笑語里遠去。
“媽媽。”
“嗯?”
“剛才那個叔叔的微笑真好看,好喜歡他。”
孫夢涵停下腳步,彎腰把孩子抱起,看着孩子稚嫩臉龐,親切的笑着說:“媽媽也很喜歡他。”
風捲起地上的葉子,旋轉着飛舞,消失在轉角處。頭上垂下一枝斷了的枝條,嫵媚的展現着自己僅剩的風光,夕陽灑下一縷光芒,為這對母子渡了一層金色的輪廓,他們身上散發著的的愛溫暖了這個世界的凄涼。
文/盡嫣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