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已下了半個小時左右,大部分少男少女們三三兩兩的陸續上樓回宿捨去了。亮子獨自在不知走了幾千幾萬遍的學校過道里來回徘徊,像一隻笨拙的小雞在覓食。他身後是一排排不大不小的松樹,像蒙了黑紗的魔鬼,看上去陰森可怕。暗淡的路燈在空曠漆黑的夜幕里顯得蒼白無力,像八九十歲的老太婆戴着幾十年老花鏡的疲憊不堪的眼睛,又似病魔纏身的傷員,有氣無力的樣子。忽一陣陰風襲來,從遠出莫名捲起一股平日里常有的黃土沙子,夾雜着被雨露霜雪浸染的未被清除乾淨的枯枝殘葉,打着旋兒驕橫得意地向前漫去,那樣子似得志的小人不可一世的嘴臉。亮子猛打了個寒顫,手中僅有的一本《CollegeEnglish》抖落在地,滿臉沾上了一層細細蜜密的沙土末子,像爬滿了一大堆小蟲子,痒痒的,怪難受。他不自覺地甩一下頭,分開瘦長的五指劃劃烏黑柔軟的頭髮,抹兩把柔嫩的娃娃臉,揉揉清水一樣的大眼睛,顧不得撿書,射出電一般的光芒前後張望,他在搜尋着平日里那個熟悉而又讓他失魂落魄的倩影。
亮子愛上了一個叫遠的女孩。那是在一次英語大課堂上,他第一次偶然遇見她,就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比愛麗絲在奇境中更神奇,毫無疑問,他完全被她的風韻吸引住了,的確,他一見鍾情,他從她的眼神里看出,她像他心目中的女神。他是個誠實耿直的人,他喜歡心地善良,為人穩重,舉止大方,洒脫有風度的女性。這些都凝聚在她略比薛寶釵苗條一點的軀體上。他曾看過幾遍曾文公的《冰鑒》,單從一個眼神就可推斷出一個人的氣質來。他確信她是一個成功的女性,他喜歡她比過一切,他深深地渴望得到她。他幻想着如果他們倆能走在一起,他會給她幸福的。因為他是個事業心很強,決不信命自甘平庸的人,在他的骨子裡根本不存在“失敗”二字。在此之前他從未對女孩動心,一旦動情,他的內心就像波濤洶湧的大海,此伏彼起,奔騰不息,又似熊熊烈炎,愈燃愈旺,一發不可收拾。
他為人謙和,在遠面前更顯得沉默寡言,笨手拙腳的,但為了向心愛的人表露心聲,他還是硬着頭皮狠着心,語無倫次地向她吞吞吐吐地表白,她甜甜地笑了一下,曇花綻放那麼美。“行,我們可以交個普通朋友!我還有事先走了。”心中一向非凡的他,當聽到心愛的人那甜美聲音里迸出“普通”兩個字時,心似針刺,深深作痛,他低着頭,臉紅蘋果一樣,說了幾句題外話便道了別。望着她燕子一樣輕捷地一馳而過,又似忽然飄走的一朵白雲,給她留下的是無邊的想象,是無限的思念,好象春天般溫暖。
每次上課,他大多都能碰見她,他一直覺得她婀娜多姿,嫵媚動人,似西子下凡,他表面平靜若水,可內心激動,在她面前似啞巴吃了黃連,縱有千言萬語也說不出口。他怕她不接納,怕她笑話。他真的很難為情,儘管他對她愛的要命。他買了張201卡。專門為她打電話,好象要找回丟失的自己一樣,一有空就撥她的號,打通后便猶猶豫豫的,心跳得慌,像有一條三寸長的鯉魚躍出胸膛似的。“喂,你好……我……是亮子,你……有空,能出來一下嗎?”聲音低低的,結結巴巴的連自己聽了都討厭。“我現在沒時間,閑了再說,掛了啊!”他就說了句“再見”,臉頓時似醉紅的桃花,血紅的晚霞,他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誰抓了一把。記得高二時,他跟同學爭論一個話題,他引經據典,思想縝密,談笑風聲,滔滔不絕。他雖然內向,可做事勇敢果斷,膽大心細,在她面前膽量比老鼠還小,寧靜的似一潭死水。
一學期結束,幾十張電話卡見了閻王爺,可兩人的關係就像南北極一樣絲毫沒有改變,見了面像陌生人一樣,只是隨便打個招呼而已。亮子是從農村來的,沒有見過大世面,也許這就是他的初戀。他不懂得用甜言蜜語哄女孩子開心,也不懂得在女孩子面前張揚表現自己,儘管他博學多才,氣吞海天,虛懷若谷竟讓他在情場上陰雨綿綿。對待愛情,他像是個三歲的小孩。撥通電話往往臉紅心跳,外行游泳一般呼吸困難,比女孩子還害羞。其實有些女孩子是有超膽的,我親眼在操場上見過一個女孩張大喇叭嘴擁抱着親吻一個男孩子,反而覺得他倒像是個女孩子一樣。一點也沒錯,他小時候老呆在家裡,連奶奶家也不去,儘管不到200米路,就是村上嫁女娶媳婦吃宴席,大人拉也拉不動。人家娃娃翻天鑽地的,上樹上掏鳥雛,下地扯玉米棒子,偷老娘放在席底下的頭髮換貨郎的四個輪子的塑料玩具……,若稍不稱心如意便大哭大鬧,有時打滾兒,有時向老子破口大罵兒子孫子狗呀豬頭之類的,吵着鬧着非吃個雞蛋糖果不可。
他一吃一喝,蔫蘿蔔一樣傻坐着,有時木然地望着星空發獃,奶奶老說他像個老女子,長大沒出息,還惹的老娘不高興。他老是這個樣子,怪怪的,閑了就想,人家說的天花亂墜,他想的不可思議。他想司馬光怎樣砸缸,缸是放在哪裡?上面怎麼沒蓋子,水是用的就得講究衛生,喝了肚子疼不疼?缸有多高多大?水有多少,滿了嗎?司馬光個子有多高?體重有多大?石頭有多重多大?他能抱起來嗎?孩子怎麼掉進去的?是爬上去的,還是跳進下面的缸里去的?
不知打了多少個電話,可每次他都像個沒經驗的老農,毫無收穫,心灰意冷的,像被誰在滾燙的心上潑了涼水,又像掉進冰窖里一樣。遠總是說:“咱們之間是絕對不可能是事,你不要再浪費金錢,浪費時間,浪費精力啦,要好好學習……”亮子是一個執著的人,跟愚公差不多,到底是不是他的後代,無從考稽,他非要把泰山移走不可。但又有什麼辦法呢?對於感情的事,誰也說不準。孫猴子七十二變化,火眼精睛,神通廣大,在情場上卻一敗塗地,仙女們愛的還是春光燦爛豬八戒。亮子眉清目秀,見多識廣,一點也不賴,上課積極發言,在班上同學也刮目相看。他約遠出來就餐,遠推辭說忙得抽不開身,其實她老愛上網玩,叫她網上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要到號,可發過去的真心話,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盛春之初,小山丘上長滿了柔柔嫩嫩的碎草,密密的,像帶子一樣延伸到天邊,確實是天然的地毯,天瓦藍瓦藍的,像女媧剛潑過藍墨水一樣,藍的直逼人的眼,幾朵稀疏的白雲像剛剪下的羊毛一樣,雪白雪白的,一眨眼便偷偷溜了一段。一對對情侶坐在草地上,手挽手,肩並肩,擁抱着,親吻着,嬉笑着,在談情說愛,好羨慕啊!電話打過去,遠陰着臉生氣地說:“我跑到山上找魂去啊!我在看書,你自己玩吧!”電話里剩下嘟嘟嘟……的聲音;叫遠到閱覽室看書,遠說:“你婆煩不婆煩啊,我還有我自己的事情。”可他頑石一樣,不見黃河心不幹。
又一陣陰風刮來,臉上刀割一般,這鬼地方就是怪,天氣忽冷忽熱的,有時六月天還下雪,亮子撿起書,一連打了幾個噴嚏,不好,感冒來了。他烏龜一樣縮成一團,向左向右向前看,哪有人影,鬼影倒說不定,可他還是在耐心等,等他的心上人的信步歸來,因為遠說了她過會兒就出來,他一直很信任她。撥通電話對方已關機,快11:00了,他帶着惋惜,戀戀不捨地離開這本來很可惡的地方,他小跑着回到了宿舍,因為這時樓門就要關了。撂下書,他渾身發冷,額頭髮燙,躺在床上,心一直在發疼。他想為什麼她這樣對他,一年來他真心誠意地愛着她一個人,從未追求過其他的姑娘,儘管朋友給他介紹,他總是頭搖的撥浪鼓一樣,說誰也不想找,就喜歡遠一個。可今天她竟然失約,欺騙了他,他想到了《紅樓夢》中王熙鳳對待賈環的情景,心頭一緊,然而對於她,他能容納高山大川,儘管摔在岩石上碰的焦頭爛額。他一直想着她美麗的容顏,徹夜難眠,情不自禁地打開檯燈,鋪開早借來的幾張花邊紙給心上人寫情書。一遍打草稿,一遍修改,一遍謄寫,不知不覺已過三點,和衣睡到天亮。早操后,感覺喉嚨發癢,鼻涕如雨,咳的要命,他病了,真的病的不輕。上完第一節課,他又頭昏眼暈,四肢無力,下午課也沒去上就昏昏沉沉地睡覺,心裡特別難受,連忙跑去看醫生,打了兩針,不得已吊了3瓶水,花去67元。這些都沒什麼,他只是惦念着她,病情稍好轉就急急忙忙撥打比自己還心疼的數字號碼。
“你好,課下了嗎?我有事,能出來一下嗎?我在逸夫樓門口等你。”“好的”言簡意賅,聽口氣對方倒像是個人。她是不是向自己道歉,還是跟自己到山上轉悠?此刻他的心似綻放的櫻花,天真爛漫,似喝了杯紅塘水—-那是他自己一直愛喝的,比喝粟米羹更過癮。不大一會兒,她風度翩翩地來了,打扮得像楊貴妃一樣,沉魚落雁,他急忙趕上去。“你說,什麼個事?”遠反問,語氣跟軍官問犯人差不多,像根棍子敲在石頭上硬邦邦的響亮。“咱們可以出去吃個飯,好好聊聊嗎?”“不要妄想了,我給你說過咱們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你以後別再打電話了,打我也不會再接的,今天我給你說清楚,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你以後別再煩我了。”她說的連珠炮一樣,他完全沒料到會有這場“飛來橫禍”,臉頓時蠟紙一般,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他靜了靜神,掏出了那一紙感天動的情書遞給她,她看也沒看一眼,腿一蹬,陰風一樣逝去。他像條豢養多年的狗,突然遭到主人的白眼拋棄,仍木頭一樣立在那裡,像丟了魂的草顫巍巍的,一會兒又咳的雙眼模糊。
這些天,亮子在課堂上像只病貓,老無精打採的,老思想跑毛,不認真聽講,老師講的左耳進右耳出。有時還逃課跑去BBS,玩累了就睡,一睡就是一整天,或溜出去喝酒,飯也沒心思吃。更要命的是他的心臟上像壓着一塊冰疙瘩,透不過氣來。今天在《教育論》課上打瞌睡,被老師批評了一番,同學們哄堂大笑,他簡直要發瘋了,狠狠地把那幾頁書撕的粉碎,一聲不想的離開了教室。慢慢地,他害怕打電話,害怕見到遠,他躲避她像老鼠躲貓一樣。不幾天,老爸打來電話問亮子是不是生病了,錢夠不夠用,在學校要注意勞逸結合,不要當書獃子,要學習方法、技巧和能力,應適當高高興興地玩玩,等他放假回家家人就殺雞宰鴨,好好慶祝慶祝寶貝兒子,那時他市委工作的大舅也來……,他又聽着“香煙愛上火柴,就註定被傷害,老鼠愛上貓咪,就註定被淘汰”的歌聲時,曾經麻木失去知覺的神經細胞神氣般的蘇醒過來,似石頭開了竅,似傻瓜變的聰明了,他決定放棄遠,她不就是個女人嗎?自己肩負安家興國的重任,豈可浪費時間沉迷虛幻?一定要好好學習,自己還有希望和未來,天外的世界萬紫千紅,碩果累累,一個人的愛那不是愛,只能是悲劇……,想着,想着,他鋪開紙寫道:
離春天最遠的距離
誰說是冬天
那是愛的邊緣
只要心中有情有愛
即使天凍地寒
心中也依然春光燦爛
好好學習
珍惜每一天
不沉迷虛幻
不自我摧殘
努力把自己的空間裝扮
等待丘比特的神箭
射向愛我的另一半
我的心烈火一樣復燃
即使是魔鬼
我也願意相親相伴
真愛永遠不貼標籤
無情無愛
即使是天仙
也註定悲劇上演
離春天最遠的距離 標籤:放牛班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