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手上拿着一本小說,說的是一個男人與兩個女人的故事,而那兩個女人是親姐妹,妹妹愛上了姐夫,最後,妹妹自殺,姐姐精神失常,瘋了,男人遠走了他鄉。
我突然問林離:“如果我們同時愛上一個男人怎麼辦?”
林離穿着緊身T恤,粉紅色的大花圖案,低腰牛仔褲。散着暗紅色的波浪長發,趴在床上翹着兩條修長而勻稱的大腿,邊看雜誌邊往嘴巴里扔巧克力豆。腰部裸露一大段白色的肌膚。不要說是男人,連女人都快要中毒,不過,我對她有免疫力。
“我讓你好了,反正我的朋友多的是,男人,不就是那回事,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哈哈,只怕是真發生這種事,你不一定這麼想了。”
“得得,誰叫咱們好得跟一個人似的。”
說得也是,我們在初中時就是同學,我十四歲的時候,林離十二歲。我遲一年入學,林離早一年就上學了。所以,我們會在同一個班。
林離好動,喜歡刺激的運動,比如攀岩與蹦極。她最大的理想就是去西藏,或者去西西可里保護藏羚羊。我好靜,而且懶惰,常常不肯出去。運動會的時候,林離總讓我跟着她跑,有她在前面,不管怎麼樣我都會堅持到底。如果沒她在,我怎麼努力也不能堅持到底。
春天的時候,我喜歡帶林離去郊外的田野,看一大片一大片盛開的紫雲英,那片憂傷的紫色。我說,多麼希望有一天我會變成紫雲英,在初春沉靜的清晨中醒來,一睜開眼就能看到穿不透的迷霧,在我眼前瀰漫,不願散去,然後感覺到自己與同伴們散發著幽幽的清香,甜蜜而溫馨的清香,然後陽光一點一點透過迷霧,或者清瀝的雨水一滴一滴添着我的臉,變得突然快樂,或者陷入更深的憂傷。
林離嘆了口氣說:“鬱郁,你和這花一樣的憂鬱,我會好好愛你的。”
只要我們生活在一起,林離每天早上都會拉起我晨跑。她說看你那病西施的樣,不鍛煉身體怎麼行。說來也怪,一向多病的我身體也變得好多了。
2
林離十六歲的時候就有了暗戀對象,一個很英俊的男生。
他的一笑一顰一舉手一投足林離都會向我噴一大堆的口水。
只是有一天她突然間不說了,人變得無精打采,一改往日的活潑好動,好像沒了魂似的,我實在忍不住了就問她到底怎麼回事,她突然哭了:那男生有口臭。我差點昏厥。
每一次戀愛林離都會死去活來,我奇怪她哪來這麼多充沛的感情,如源源不斷的泉眼,用光了后又有活水出來了。
當然,每次都會草草收場。收場后欲死欲活地哭一場,然後發一通感嘆:帥哥怎麼越來越少了呢?因為她嗜好帥哥。
而一從她身上聞到香奈兒香水的味道,我就知道她又開始戀愛了。
3
這次我知道她又戀愛了。除了香奈兒外,每次出門前,她都會徵詢我的意見:這樣穿胖不胖?唇膏的顏色怎麼樣?有沒有黑眼圈?好像我是她的美容兼形象顧問,最後不得不把她推出去:行了行了,快點滾吧,大家要等急了。
而我依舊是個安靜的女子。寫字、上網、看書。偶爾與林離一起泡酒吧。林離把我介紹給她朋友認識的時候,她都會說,這是我最要好的朋友鬱郁,你們可不能欺負她,否則,哼哼,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我和他們笑笑,然後不語。我知道,我是林離最疼惜的女子。
林離對我頗為擔憂:“你這樣子怎麼能嫁得出去呢?看,現在連男朋友都交不到。”
“嫁不出去就一直賴着你,反正我是你的人,嘻嘻。”
“少來了,給我穿漂亮點,去酒吧,帶你認識一個人。”
“你的第十七號還是第十八號??”
林離向我擺了個POSE:“有魅力不?”
我白了她一眼:“整一個女嬉皮士。小心栽了。”
說歸說,但我也不能讓林離太丟面子,整天鎖在屋子裡狠命打字,素麵朝天,不修邊幅,哪像個二十多歲的女子,突然想起林離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青春啊,他媽的像流水。我說:“林離啊,越來越感覺你是個哲學家,是啊,什麼樣的花都會在歲月中流走的。女人,無論如何也不能虧待自己。來來,把你的蘭寇拿出來,我揩點油。”
4
看到青凌的時候,我恍惚了一下。我知道什麼樣的男子會與我有關。什麼樣的男子將會在我的生命中停留。
他出現了。出現得讓我有點猝不及防。
林離去衛生間的時候,青凌說:“終於看到你了,林離常常提起你。我看過你的一些文字。一個自閉而孤傲,絕望卻又無力掙扎的女子。卻沒人能走進你的內心世界。所以,你很寂寞。”
我看着青凌的眼睛,彷彿掉進一口深不可測的井。
“我的內心不需要人走進,也不喜歡別人走進,我喜歡現在的生活。”
“你只是喜歡偽裝自己罷了。沒有哪個女人真正喜歡孤獨,也沒有哪個女人會不需要愛。”
“呵,誰能給予,我想要的愛?又有誰值得我去愛?”
“呵,沒試過又怎麼會知道值得不值得呢?”
這時林離回來了,她摟着他時而輕聲說話,時而開心地大笑,很久沒見過林離這麼開心過了。我佯裝什麼都不在意,喝瑪格麗特、抽煙、翻雜誌,或看舞台演出,而青凌一直有意無意地看着我,讓我心慌,讓我無法平靜。終於,我對林離說:“胃疼又犯了,我回去吃點葯,你好好玩,寶貝。”
回去后,卸掉所有的妝,看看鏡子里的自己,而腦子裡浮現的卻是青凌的臉,我狠狠地潑水,怎麼潑都潑不去青凌,我閉上眼睛:劫數。
5
青凌總會找到各種辦法接近我,我越是想擺脫,卻越逃不過青凌。無形中,我知道我已越陷越深。我知道,我其實是逃不過自己,是的,沒有一個女人真的不需要愛。而青凌,是我一生中唯一動過情的男人。我又怎麼能讓自己決然地逃?
青凌是個善於調情的男人,他深情的目光,含着笑意的嘴角,而他的親吻與擁抱更像一個深不可測的旋渦,把我緊緊地卷進去,無法自拔。
他總是一寸一寸撫摸着我的肌膚,然後一遍一遍地親吻它,那麼溫柔,又那麼貪婪,像一個稚氣而飢餓的孩子。
在他的身體下,我感覺自己就是田野里那盛開的紫雲英,嬌弱,美麗,芬芳無比,卻有着痛苦的液汁。每愛他多一點,我的痛苦就會多一分。
我想,林離會饒恕我們的。
如果我們愛上了同一個男人,她說她會讓給我的。是的,林離說過她會讓我的,我喃喃自語。青凌說怎麼了寶貝,我說我有點頭疼。那好好睡覺吧,他讓我枕着他的臂,然後沉沉睡去。
而我看着他熟睡的姿勢,那眉,那眼,那鼻,那微上揚的嘴角,卻怎麼也無法睡着。是的,我太愛這個男人了,愛得可以沒有自己。
我想,我真的無法離開青凌。青凌是我唯一愛着的男人。不管今生,還是來世。
6
林離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壞,再也聞不到她的香奈兒。我覺得心酸,心裡愈加愧疚。
“你都到哪去了?為什麼我想找的人都會找不到了呢?”她帶着哭腔。
我小心翼翼地說:“最近發生了點事。”
“什麼事啊?”
我想對她坦白,因為我不想再欺騙她,可我又不知從何說起。
“我,和青凌……”
“你不要說了,我就有這種感覺,可是我就是不相信,為什麼?為什麼就變成了事實……”她終於號淘大哭,我抱着她。當我碰到她的手臂,她痛得輕吟了一聲,我翻開她手臂,在嬌嫩的內側,紋着“青凌”兩個字。
當我參加一個朋友的結婚酒宴回來,發現房間里被清理得十分乾淨,而林離的衣物已全部不見,我意識到什麼,發了慌,拚命撥打林離的電話,卻都是關機。電話旁邊放着一張紙,是林離寫給我的留言:
鬱郁:
我以為我會坦然地接受這樣的事實。可是,我錯了。
我也從沒想過我會愛他愛得這麼深。
沒有他的時候,我瘋狂地找他,在身體上刻上他的名字。
而他,卻和你在一起。
我什麼都可以承受,卻無法容忍我最愛的兩個人同時拋棄我。
我無法繼續待在這裡,所以,只有離開。
不要擔心我。我沒事。
你也該有個疼惜你的男人。
祝你們幸福。
永遠愛你的林離
林離好像一下子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而我的生活,卻一下子失去了重心。我爬到我們常去的一幢大廈的樓頂,對着天空吶喊:林離,你給我回來,我把青凌還給你!而漆黑的夜空卻緘默不語。
7
幾個月後。我翻閱報紙的時候,看到這麼一條新聞:某月某日。拉薩。我市的三名攀山愛好者死於雪崩。其中有林離的名字。報紙上有一張她留在相機里的照片,照片上,林離穿着藏服,雙手揮舞着潔白的哈達,笑靨如花,如一朵盛開的雪蓮。
我瞬時喪失知覺。醒來的時候青凌守在我的身邊,疼惜地看着我,一時間,我淚流滿面,抱着青凌:“林離走了,永遠走了。”青凌撫着我的頭髮,卻不語。
而每當我與青凌在一起,腦子裡卻都是林離的影子,她彷彿就站在我面前,穿着淡紫色的弔帶裙,神情哀怨地看着我。我清楚地看到她手臂上的刺青在閃閃發光,像一道磨滅不去的傷。我感覺全身冰冷。
我知道青凌的內心也很內疚,自從林離出事了后他就沒在我面前笑過,總是小心翼翼地不提林離兩字。我們都怕那些傷疤一旦觸及,痛就難以制止。我想,我們的愛已走到了盡頭,無可挽回。或許,一開始我們錯了,卻還一錯再錯。
“我們在一起,就永遠走不出林離的影子,分了吧。我愛你,卻更愛林離。”我說。
青凌對我默視了足足十分鐘,最後說:“你保重,好好照顧自己。”
我看到天空一片慘淡。這個世界,終於一片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