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相濡以沫三十年。這日,天高氣爽,雲淡風清,二人挽臂踏秋,漫步郊外。秋風起,S把丈夫偎依得更緊,她看着落葉飄飄,心生些許惆悵與傷感,不禁柔柔問:“來生我們還能在一起嗎?”T扭頭,觸到妻子溫潤的目光,卻莞爾一笑:“呵呵,如果下輩子你不這麼絮叨,我想還是有可能的。”S將頭從T的肩膀上抬起,冷冷道:“哼,你以為你那點小心眼我會不知道,這輩子不可能了,就想在下輩子新娶幾房唄。我給你講,不要說下輩子,就是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你都是我的,其他女人你想都不要想……”
時光飛逝如電,白雲化蒼狗,轉眼千百年。
T生得一表人才,書生意氣,懷一顆拳拳報國心,每讀到“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已是清淚盈眶。T少年翩翩時,情竇初開,對私塾的塾花暗生情愫,但羞於啟齒,於是托我從中牽線搭橋,代傳書信。起初我並不願意,仍想保留自己參賽的權利,遂威脅道:“你叫我牽線搭橋事小,牽到後來我倆連朋友都沒得做才是事大。”最後,他緊扣我的肩膀,逼視我說:“你還知道朋友事大啊,如果是朋友,就幫我這一把,我求你了……”我一不留神,被他注入大量友情病毒,懵懵懂懂答應下來。隨後,我們商議以借書方式進行溝通,一來一回有兩次機會,而且便於夾帶書信紙條什麼的。第一次代他向塾花借書,惴惴不安,哪曉得塾花極為爽快,臨走時平日矜持的她一反常態,慌手慌腳往書中塞了一封信件。望着我驚愕的表情,她煞有介事地說:“這是我向他討教的問題,請務必帶到。”後來才知道,原來塾花對T也早有好感,只不過沒覓到像我這樣一個憨厚可靠的跑腿而已。很快,此二重色輕友之徒一腳把我踹開,眉來眼去,如膠似漆,空餘我獨倚西樓,低吟“今日月尤寒啊”。好容易等到畢業,二人便商量好,各自向父母請命,懇請成親,一個說非她不娶,另一個說非他不嫁。
但世事難料。T的父親有一患難之交,二人曾許指腹為婚之諾,而今,對方女兒年屆十八,正當嫁之年。在T濃情蜜意之時,雙方家長已算好良辰吉日,只待他畢業,就讓二人結秦晉之好。起初T誓死不從,但終其一臂之力阻不了合家之意。婚禮席中,平日酒量疏淺的他頻頻舉杯,大有忘情忘己之意。他的妻子罩着蓋頭,寬大禮袍遮不住她裊娜身段,跟在一旁默默無言。幾天後,我去看他,一臉清愁卧於床榻。言談間,妻常來端葯遞水,待其走後,我問及她的名諱,他淡淡說叫S。少頃,他方抬頭,忽驚道:兄台,你流鼻血了!我隨手一抹,說沒事,這兩天上火,心中卻仍在默念:愛斯~,前凸后翹,婀娜多姿,無愧S之名啊。莫約半年後,再登門拜訪時,竟已是喜氣揚揚,誇妻子溫柔賢淑,說他們夫妻和睦,家庭美滿,後來還自嘆蒼天弄人,讓他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數年後,爆發戰亂,T自覺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遂毅然辭家,抗敵衛國。離別時,T不敢直視S的雙眸,他想象得出妻子含情美目在凄然淚下時有多麼裂人心肺。他低眸顰眉,用儘力氣只說出一句,我會回來,即翻身上馬,身後飄來妻子悠悠語聲:我等你。馬蹄紛飛,奔騰起伏的馬背上,T已是長淚滿襟。後來,我去看過S幾回,雖面容清癯,卻清眸依然。她常坐在院中石凳上,縫縫綉綉,偶爾抬頭看看遠方,出神道:我相信他會回來……
紫陌紅塵,滄海桑田,倏爾又是幾世輪迴。
T快結婚了,雖然他還沒有想好該不該結婚。這段時間,他常約我喝酒,幾杯下肚,神色恍惚,“難道我真的就要結婚了?”我笑他是婚前恐懼症,“沒啥大不了的,結結就好了”。這天,他一趟電話打過來:“兄弟,我遇到件麻煩事,你快過來……”我忍痛和上剛認識的美眉說聲拜拜,關了電腦就朝酒吧趕去。
坐下后碰了幾杯,聊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忽然他問:“你有沒有過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笑笑:“這次又是哪個漂亮妹妹讓你魂不守舍了嘛。”
“這次是真的。”他直直地看着我,片刻沉默,又緩緩道:“今天拍婚紗,當時我在大廳等,隨手看些宣傳資料,無意中扭頭一瞥,竟遇到那樣一雙眼神——很清澈,幽幽的,似乎還略帶憂傷。你知道嗎,就在那一刻,我竟然真真切切感覺到,我們曾相識過,甚至還有些親切。”
“這種感覺太奇妙了,太奇妙了……”他仍不斷喃喃,“我現在沒了主意,很亂,很亂……”
我暗嘆“情種啊情種”,喝了口酒,說有幾條路可供選擇:一是全當這件事從沒發生過,照舊結你的婚,過你的生活;二是各自結婚並保持聯絡,說不定七八年後,都疲憊於婚姻,到時你們再苟合到一起,豈不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最後一條就是,馬上就去找她,說你喜歡她。
他問我該選哪條,我說選擇第三條可能好些,否則以你傷盡萬千少女心的情種性格,定會抱憾終身。他仰頭把杯中酒一飲而盡,長吁一聲:你真他媽的就是傳說中的損友啊,我嘿嘿發笑:我只不過代表着你那大半已經被勾引了的靈魂。
一對未婚夫妻正在影樓取前些天拍攝的婚紗照,妻子忽然看到一個青年男子徑直向她走來,她微微一驚,發覺對方有點眼熟。男子在跟前站住,直直地看着她,她一輩子都能記住這個男子當時說的話:你不要嫁給他,嫁給我吧!這時,她感覺丈夫已箭步上前,衝著對方胸口就是一拳。青年男子被打得趔趔趄趄,撞翻了幾張桌椅,最後跌倒在地上。丈夫罵罵咧咧:你他媽找死,當我不存在啊!仍不甘心,又上前補了兩腳。
一年後,我去T家,門開了,S系著圍裙,手拿鍋鏟,一臉笑容:請進請進,T,你哥們來了。
飯桌上,夫妻倆舉杯敬我,說他們今天能走到一起,還要感謝我。酒過三巡,我問T對現在的婚姻生活感覺怎樣,他大着舌頭說,老婆除了嘮叨一點,其它都很好,他很滿意。S一聽,一筷子敲到他頭上,喋喋道:“我嘮叨,好,當初我決定放棄一切嫁給你的時候,都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這麼快就嫌我嘮叨了,你這沒良心的……”看着T唯唯諾諾的樣子,我笑問她那是什麼時候,她微微一紅,說就是看到T被打倒在地的時候,她知道他能夠還手卻沒有還手。
就在ST感謝我讓他們相愛相守時,我忽然覺得,能陡然改變他們各自生命軌跡,讓其走到一起的,不是我,是緣。
生命是個輪,生生世世綿綿不息。在渺渺時空中,世世輪迴里,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叫做緣,它能翻越萬水千山,穿透紫陌紅塵,於冥冥中將兩個有緣人牢牢地黏在一起。
兩顆看似飄忽的心,一次漫不經心的偶遇,自以為嶄新的生活。其實,這一切都在緣中,也在圓中,旅程的終點往往就是最初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