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色撩人,山和水都變成了人們想看的樣子。
劉家堡前的小河冰雪消融,水流湍急,又涼得不敢沾手,村裡的女子卻對着水流飄飄然了,引得男子們遠遠地瞟來瞟去。
四月是她的名字,這位20歲的女子是姑娘中最清麗的一個,她身上的一切都為村子里小夥子們聚焦創造了動力。
是啊,劉家堡周圍的山上草木很少,天是藍的,山是黃的。
四月偏愛藍色的衣服,是她媽媽做的。她家住在村尾山坡下,挖開山腳蓋起的房子。她辦什麼事都要經過村子。步子輕盈地像燕子,影子貼在土坡上或土道上,也是靈動的。如果在河邊上,她不論站着還是走着,都給人詩意的想象。
大柱子和小青都在延長自己的視力,把四月盡收眼底,先在心裡居為己有。大柱子22歲了,初中畢業后在家跟父母親學做水果生意。劉家堡的山上別的不出名,蘋果品質非常遠播。別看大柱子家沒種一棵果樹,可他家每年經手的蘋果,可供北京一小半市民吃上一年的。大柱子走南闖北自是見了不少世面,可有一點,他心裡一直想娶四月為妻,他說哪的姑娘也沒四月好,四月是花,外邊的女人頂多是草。大柱子長的一表人才,有了這樣的優越條件,就佔了先機,向四月家求婚。四月爹娘算計着女兒的前程,覺得大柱子是唯一的選擇了。面對着他家送來的彩禮,樂得合不上嘴兒。把女兒嫁給有錢人家,過上幸福日子,是他們夢寐以求的事情。想想自家創業屢屢失敗,落得窮困潦倒,更懂得大柱子家成功的艱難。至於小青,那是和四月之間朦朦朧朧的事,他家那條件,也只好靠邊站了。
大家一起長大,四月對大柱子小青他倆的性格是了解的。三人玩一會兒,笑一會兒,哭天抹淚也是常有的事。近兩年,都成大人了,心也跟隨長大了。四月就把二人掂量來掂量去,相比之下,各有長處,大柱子家條件好,大柱子平時說話霸氣了些,小青家沒錢,人卻多幾分善良。二人是半斤對八兩,分不出個優劣。既然爹媽說跟了大柱子有福享,那就是他了。
夏天的一個黃昏,四月正在河邊洗衣服,小青怯怯地走近了她。“四月,我來幫你。”兩人就乾著活,說著話。河水一波一波的,浮動着兩人的影子,水和人都顯得很親切。鴨子遠遠地看看,不時地發出快樂地叫聲。四月說:“小青,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我快和大柱子成親了,我們以後少來往吧。”小青說:“我知道,我就是喜歡多看你一眼,以後我離你遠點兒看你行嗎?”四月默不作聲,她不忍心連這麼點權力都不讓人得到。兩人正說著話,鴨子呱呱叫了兩聲。一抬頭,見大柱子火氣十足地走過來。大柱子二話不說,一把把小青推進河裡。四月喊:“大柱子你幹啥?”大柱子說:“這是男人的事,你別管。”他也跳進水中,和小青扭打起來。小青被按進水裡,喝了好些水,在四月的喊叫下,才被大柱子弄到岸上。“大柱子,你太過分了。”“我過分?你們在這打情罵俏才過分。”大家不歡而散。
這年年前,四月還是和大柱子進了洞房。四月知道大柱子的脾氣,小青的影子在她心裡沒了顏色,象一張舊剪紙貼在什麼地方。這年春節過後,公公婆婆去出門做生意,出了車禍,雙雙遇難。大柱子一下子成了家中的頂樑柱,經常出門。一晃一年過去,四月要生產了,大柱子本想趕回家,偏碰上百年不遇的雪災,給封在了外省的途中。四月爹決定讓小青開三馬車送四月到縣城住院。小青義不容辭,開着自家的三馬車急奔縣城。在四月最需要親人的時候,小青象一堵擋風的牆,四月在遺憾大柱子回不了家的同時,心也被小青融化着。四月生了兒子,小青是第一眼見到的人,醫生看他陽光的樣子,以為他是孩子的爸爸。小青也看到了四月幸福的笑容。
大柱子聽說了這件事,在高興之餘,心裡也結了個疙瘩。好象是小青和他分享着四月,他受不了。有一次喝了酒,他去找小青打架,他要狠狠地教訓他一頓才解氣。明着爭不過,就使軟着,算什麼男人呀。大柱子兇惡地砸開小青家的門,小青家人說他出門打工去了,要去好久才能回來。大柱子失望了,揮舞的拳頭軟的象麵條。他的心也放下來,回到家對四月笑了。
大柱子繼續出門做水果生意。每次臨走前都給四月留下了足夠她花幾個月的錢,回家時給四月買回她最喜歡穿的衣服。四月就什麼都不想了,在家專心管兒子。幾個月不見小青,村子里沒人提起他,小青從世界上消失了那樣。四月明白什麼,也不去多想了,世上難找兩全其美的事情。有時她腦子裡會突然冒出個念頭,小青沒出過大山,在外邊的城市闖蕩,他行嗎?當然,這只是她心裡邊的一閃念。
奇怪的是,大柱子從外邊帶回個女子,兩人親熱的不得了。大柱子解釋說,是他生意上的夥伴,來山裡看看,考察蘋果的品質。四月沒說什麼,也說不出什麼。晚上,大柱子陪那女子到河邊去了,很久才回家。四月眼裡,大柱子殷勤的象只哈巴狗,她還是說不出什麼,只覺得胸口堵得難受。直到睡覺時,大柱子跑到了女子的床上。四月再也忍不住了,抄起棍子追了過去。但是四月沒有取得勝利,大柱子說,這事不用你管,缺你吃了缺你穿了?男人掙錢為了啥?管兒子去吧。四月鬱悶得喘不上氣來,沒心思管兒子。她回到爹娘身邊,也不提大柱子的事。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年,大柱子回家也越來越少,四月精神恍惚起來。在河邊洗衣服時,身體一倒,栽進了水裡,幸虧有同伴在場,將她撈起。四月的身子虛弱了,她的事情在村子傳開了。
四月也很少出門。反正大柱子留下了錢,她不缺花的。除了帶孩子,她有時回娘家和爹娘拉家常,有時對着四周的山看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想看山上的果樹。
有一天,電話響了。她餵了好幾聲,對方才傳出聲來:四月,是我。
四月十分驚訝:小——青,你怎麼知道我家電話。
小青說,我過年回家來,沒好意思見你,聽說了你的事情,就給你打個電話。
四月問,你在哪兒?
深圳。
很遠吧。
很遠。
四月使勁把自己的目光展開,也看不到小青,她想象不出一年沒見的小青是什麼模樣。
電話掛斷了。四月實在不知和小青說點什麼好。她甚至連讓小青在外保重的話都沒說。她望着自己住慣了的家,這個家忽然美麗起來,小青影影綽綽的,不,是極其清晰的站在跟前,仔細端詳,還是一年前的小青。她所有的思想都活躍起來,滿腦子都是小青的特寫。小青說了,他會回到劉家堡的,回到這個山村裡來。
又是四月的季節,劉家堡壘的春色隨着一場小雨而格外的清新。山陰處還有積雪,村邊的河水已然踴躍地流向下游。四月又到了河邊,她注目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雖說單薄了點,還是隨着河水不住地浮動。這時有幾隻蝴蝶從草叢裡飛過來,在水上翩翩起舞,四月的心也隨之蕩漾。
四月將眼光投向遠方,想象着一個人的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