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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廣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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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莞

  虎門中學開學十天,語文老師招到了,我來時整整晚了五天。馬立軍無奈了。

  石碣中學,語文老師夠了。李小龍無奈了。

  在薛老師的引薦下,我來到東莞陳明健家。

  兩口子果然是爽快!熱情地留我住在他家,並幫我四處聯繫學校。

  他們給了我一個東莞市學校的電話本,我在家裡一個學校,一個學校地打過去:“請問貴校缺不缺多年執教高三的語文老師?”“對不起,我們的語文老師已經夠了。”我以為高三能吸引他們,在我遭到二十次否定后,我失去了高三的金環,心想只要是高中老師就行啊!於是我再打電話時這樣說:“請問貴校缺不缺高中語文老師?”三十個學校否定后,我動搖了。再打電話時我說:“請問貴校缺不缺語文老師?”心想管他高中初中呢,管他多少錢呢?只要有個課上,有個地方住就行啊。五十個學校否定了我,我失望了。

  這期間也不是沒有學校約我應聘,但大多作為儲備人才,讓我候着。橋頭中學的校長對我的課是認可的。但是對我的字不以為然。我到他辦公室時,他正在那龍飛鳳舞地寫着書法,那字的確遒勁有力,我從心裡很敬仰他對藝術的執着。9月18日我來到一所貴族學校。這裡的建築是全國一流的,就是清華大學也是無法與其相比的。據說是鎮黨委書記拿出一億五千萬建設的。這裡匯聚了全國一流的教師:26名教師中竟有14位特級教師,12位高級教師!這裡的學生每人要交18萬方能入學。學生的素質呢?孫老師說:“三分之一的學生學習,三分之一的學生稀里糊塗,三分之一的學生乾脆不學!上學期有這樣一件事,一位學生上課搗亂,老師怎麼勸阻也不行,就嚇唬他說:‘你再搗亂我請示學校開除你!’這個學生說:‘開除我?學校就要損失18萬,開除你,有的是老師來!’這個學期那位老師走了。”

  我在心裡呼喊:“白瞎啦,這麼多全國優秀的老師!只因為這裡每月有2950元的工資,有每月3250元的工資!有錢不僅能使鬼推磨,也能使特級教師來獻身啊!我在想我們的政府部門的領導幹啥去了,這些特級教師他們能拿到這個稱號容易嗎?他們肯定有他們的特長,有他們超出一般教師的能力,他們應該有一個更廣闊的空間,發揮他們更大的輻射作用,真正體現他們的價值,同時還要考慮到他們的薪酬待遇。有一句俗語叫做“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形容的是不提供事物動作的基礎,就盲目期望事物動作到理想狀態,這句話經常被用來諷刺某些希望獲得高回報但又不願意投入成本的“摳門”老闆的所作所為。可馬兒們都不是傻子,肚子里沒貨誰會拚命跑呢?難道那些大權在握的教育部門的領導不懂得這樣一個簡單的道理嗎?

  這裡的人也滿了。

  時間一天一天地流逝着,學校音信全無,我心急如焚。9月19日,我實在按捺不住一個個打電話這種“釣魚”式的心情,也像其他打工的人一樣,開始到街上買小報,尋求職業了,管他什麼職業,只要能養活我自己就行。堅持半年,下學期我就可以選一選我被儲備的那幾個學校了。

  小報上面一個行政管理的位置,吸引了我。生產管理方面我不懂,管管行政方面的事我應該可以,畢竟做了那麼多年的班主任,年級組長、教研組長。我滿懷信心地走進了一家中介,中介對我的情況很滿意,滿口答應下來,我付了100塊錢的中介費。中介撥起電話,瞬間就聯繫好了一家工廠,廠方讓我明天上午十點趕去應聘。清晨六點鐘我就出去了,輾轉了幾個車,終於在快十點的時候,趕到了工廠。門衛不讓進,我只有拿起電話,聯繫廠方人事。廠方人事說:“對不起,昨天下午我們已經招聘好了。”我後悔自己行動晚了。我給中介打電話,中介一聽:“真他媽的不守信用!”他狠狠地罵了一句,接著說:“你別急,像你們這樣有文化的人會有很多地方需要的,我再給你聯繫。”十分鐘后,我按照他的指令,又匆匆上路,三個小時后,我趕到那裡,結果是一樣的。“我們剛剛招到了。”我開始意識到我上了中介的當了,於是我不顧疲勞,趕到中介那裡。中介一臉的無奈,說我點太背了,讓我別急,他會繼續幫我找的。我怎麼還會相信他的鬼話,我堅持讓他退錢。他說:“錢我已經上交給我們老闆了,我又不是不給你找工作,是你主動放棄的,責任不在我而是在你。原則上我們是不退的,考慮到你是老師,上學時我就很尊重老師,到現在也是如此,我最大權限只能給你退30元 。”旁邊幾個五大三粗、樣子很兇的人在幫腔。我一看也惹不起,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嘛!我只有自認倒霉,揣着這30塊錢回到了陳家。怕丟人沒敢跟陳兩口子說這件事。

  唉,到南方就怕上當受騙!我幸運地躲過了“藥瓶”,躲過了“豬崽子”。結果還是沒躲過受騙這一劫。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沒感受到,可外面明的暗的陷阱卻處處都是,令人防不勝防。

  不敢瞎找了,還是老老實實地打電話吧,仍然是重複着我的“請問”,仍然是一次次被否決,300個學校一個個過去了,還剩最後三個了,我已不存任何希望。如果東莞不行我就去順德,如果順德不行,我就去深圳看看。家是能不回去就不回去,人活着不就是為這張臉啊!可我除了教學又身無長處,現在想想做乞丐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做好的,他們也應該有自己的專業吧。因此我的底線還是要留下一張回家的火車票錢,三天的路上我可以不吃不喝,肯定餓不死。

  9月20日上午9點,我忍不住那三個電話的最後召喚:“請問貴校缺不缺語文老師?”我懷着十分忐忑的心情,用顫抖的手撥通了石龍三中的電話。對方問明了我的情況說:“我們是缺一個高中語文老師,你過來應聘吧。”我欣喜若狂,我說:“我現在就趕過去,謝謝你!”對方說:“今天星期五,你別來了,星期一上午你再來吧。”我當時心又涼快了。星期一,我還要等兩天啊!這漫長的兩天,48個小時,兩天後的應聘又將怎樣呢?心裡實在沒底,也可以說我怕了,如果再弄個儲備對我來說,豈止是個打擊,更是個嘲諷!

  星期天晚上陳兩口子再三囑咐我:“你愛人不是老師,你要想在這留下,一定要說你離婚了,孩子判給你了。廣東學校的領導,他缺人的時候,對愛人不是老師的都有些排斥,說白了他們不願意找麻煩,去安排你的愛人。更不用說他不缺人的時候,石龍三中是你此次出來的唯一那棵稻草,要是因為愛人不是老師這一點,拒你於門外就沒有意思了。”

  我連連點頭說:“是是是。”我對他們兩口子的一番好意是心領的。薛老師的愛人,大嶺山的校長不是也說很麻煩嗎?這次應聘真是我背水一戰的時刻,我的確也高傲不起來,此時此刻的我完完全全地沒有了大嶺山的風度。認認真真上好這節課,認認真真地深思熟慮地回答校方的每個問題,爭取博得他們的好感留下來,這是我最大的願望。否則我只有離開東莞到順德 、深圳去了,隨着時間的推移,開學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老師的機會就更加難尋了。

  於是我像神經病發作似的反反覆復地重複着:“我離婚了,孩子判給我了。” “我離婚了,孩子判給我了。”“我91年就離婚了到現在已經5年了。”晚上做夢兩口子真的到法院去離婚了。

  石龍三中

  1996年9月23日清晨6:30分,我來到石龍三中。由於心切我來得太早了,我只好站在門口等候。我像一個真正的保安那樣站在學校的門前,看着學生、老師一個個走進學校的大門。早自習的鈴聲響過,我走到校長的門口。校長說:“你是來應聘的那個語文老師嗎?”我說:“是的。”“你到隔壁副校長那兒,上什麼課,幾時上課他會安排的。”我說:“謝謝校長。”來到副校長辦公室,副校長問了問具體情況,就安排我:“第一節課,你先備一下《荷塘月色》,第二節課你跟我到高一(4)班上課。”然後領我到一個空的辦公室,給了我一張紙、一本教科書和一支筆。

  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我講過N遍,這篇文章只要抓住文眼:“這幾天心裡頗不寧靜。”整篇文章作者的感情線索就十分明了了。它很適合朗誦,那是我的長項,我可以脫口背出文章的第四段、第五段:“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着些白花,有裊娜地開着的,有羞澀地打着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彷彿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這時候葉子與花也有一絲的顫動,像閃電般,霎時傳過荷塘的那邊去了。葉子本是肩並肩密密地挨着,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葉子底下是脈脈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見一些顏色;而葉子卻更見風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里。葉子和花彷彿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着輕紗的夢。雖然是滿月,天上卻有一層淡淡的雲,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為這恰是到了好處——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別有風味的。月光是隔了樹照過來的,高處叢生的灌木,落下參差的斑駁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彎彎的楊柳的稀疏的倩影,卻又像是畫在荷葉上。塘中的月色並不均勻;但光與影有着和諧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荷葉像舞女的裙,荷花似明珠、似星星,寫出了月下荷花的形態美;荷香如歌,荷波如電,寫出了月下荷塘的動態美。文章借對“荷塘月色”的細膩描繪,含蓄而又委婉地抒發了作者不滿現實,渴望自由,想超脫現實 而又不能的複雜的思想感情,為我們留下了舊中國正直知識分子在苦難中徘徊前進的足跡。

  我很自信地走進課堂,我又很自信地走出課堂。校長劉德釗,副校長黎宇川微笑地請我到他們的辦公室坐坐,校長說:“你上課上的不錯,就語文課而言,我們決定要你。你說說你的家庭情況吧。”我當時是高興糊塗了,脫口而出:“校長,我愛人不是老師,我還沒離婚。”校長愣住了,片刻后校長悠悠地問:“那你打算什麼時候離婚呢?”我說:“五十年以後。”我很堅定地回答道。“哈哈……”校長放聲大笑。我立刻傻了,我知道闖禍了,昨天晚上連做夢都說的話為什麼關鍵時刻忘了。我的血上涌,我的心撲騰、撲騰地跳了起來,心想完了,煮熟的鴨子飛了!校長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我的表情,更無心察視我怎麼想的,他只顧自己放情地笑,笑完之後說:“別人在我面前都哭哭啼啼的,一副可憐的樣子,不是離婚了,就是愛人死了,就你上來說沒離婚,還要我再等你五十年,五十年我等得起嗎?你是成心氣我!”我趕緊說:“校長我真的沒有成心氣你,對不起,那是我的心裡話。”“別說了,我就喜歡你這種直爽的人,為了工作我有必要搞得人家妻離子散嗎?宇川你明天就有接班的人了,一會把你的課和閆老師交接一下。”副校長連連點頭:“好,好,閆老師的確不錯。”我說:“校長對不起,我什麼東西都沒帶,我下午到東莞去,明天我到虎門去,把我的東西拿來。”校長說:“也好。”我很興奮地從校長辦公室走了出來。出了學校門,就找了個公用電話給陳明建夫婦報了喜。然後就直奔虎門了,我其實沒有什麼東西,只有兩件衣服罷了,連牙膏牙刷洗臉的毛巾都是來東莞后才買的。

  來到馬立軍家,一家人為我找到工作都很開心,喝酒的時候,馬軍又給我提供了一個新的信息:“番禺缺老師,愛人不是老師的也可以一起調過來,不用試教,你不妨去看看。”我心動了,最讓我心動的是春霞和孩子很快就會來到我的身邊,一家人就可以團圓了,這幾天我還真想她們。

  第二天早上,我從虎門出發了,行船3個多小時,渡過珠海,趕到了番禺。主管領導不在,一位間接的人接見了我。他對我說:“這兩天來應聘的不下兩百多人,打電話的人有二千多,最高學歷是研究生。你想過這麼一個問題嗎?開學快一個月了,還沒有招到老師的學校,工資待遇各方面可能好嗎?這個時候你還往這裡跑,不是沒事找事嗎?前幾天也是一個東北的老師,大老遠的折騰好幾天趕來了,一看情況不對,轉身就跑回去了,我勸你還是趕緊回你的東莞吧!”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說聲謝謝,轉身就往回跑。

  25號中午我趕到石龍三中報到。校長說:“可把你盼來了,昨天我們等了你一天,以為你不會來了。”“對不起,對不起校長”我誠惶誠恐地說。“你這幾天就住在我的隔壁吧!那原來也是一個老師住的,後來他走了”校長吩咐道。“謝謝校長!”我應聲道。

  來到我的十幾平米的宿舍,滿屋子都是灰塵,灰塵下有一床右角破了的涼席,涼席中間懶散地躺着一個竹子編的涼枕,涼席下面有兩塊床板,床板下面有兩個長條凳子,凳子腿深深地植根於灰塵中。涼枕一摔就是灰包,涼席一抖就是沙塵暴。我用了兩個小時的時間,九盆水的擦拭沖洗,才把我的宿舍打掃乾淨。望着掛在陽光下那洗乾淨的涼枕、涼席,心裡一種感激油然而生:感謝我的前任,他給我留下了我賴以睡覺的枕席,要不今晚上我只能睡在光板上,那可真是回歸原始,回歸自然啊!

  當天下午我接了高二(3)班、高一(4)班的課。副校長親自送我到辦公室,等他走後,一個女老師說:“你好難請啊,昨天黎校長下班后都沒敢走,就為了等你。黎校長說‘我們不要的人跟我們求情,讓我們留下他,我們要的人,還不來!’”我趕緊說:“真是不好意思,我去虎門拿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