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畈上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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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夢見父親,依稀是小時候的三月三。我在畈上拔草吧,油菜花開得很好,田埂上以及油菜壟里,其實還是有許多嫩草的。我抬頭看的時候,就看見我父親在那條官道上走動。我那時的眼神真好,沒受過任何文字的傷害。我一眼就認出那個身影就是我爹。我喊了兩下,很脆亮的嗓音,我父親好像很含糊地回應了一下,沒有停下腳步。我依稀記得在田裡幹活的大人衝著我說,你爸是去玩呢,三月三……湖頭街交流……。他們可能是在逗我,也可能說的是實話。父親確實不是赤腳的,手上也沒什麼農具。我急了,一邊喊一邊追,挑着我的簸箕鉤擔,父親居然沒停下,反而加快了步伐。哇——一下,我邊哭邊追,一邊把簸箕鉤擔整個都扔了,在石子砌成的畈上官道飛奔起來,一點也沒覺得硌腳。期間,父親好像停下來過,喊過什麼話,但我什麼也聽不進,最後,父親終於拗不過我,笑着停下來等我——滿畈上幹活的男女都笑着看我。我扔下的簸箕鉤擔似乎讓哪個鄰居給帶回去的,那天是我赤着腳吸溜着鼻涕,第一次出門遠行。

  畈上官道是很有意思的,全用石頭砌成,從派溪童取道西祝直通湖鎮,據說早先鬧長毛(太平天國)的時候,我們這一帶好手腳的年輕人就是從這官道增援湖鎮,進而保住了即將成熟的早稻。現在的農曆五月廿五日和六月初一,東祝、派溪李和我們下伊還有保稻的節日——家家戶戶都設酒殺雞作食接納遠近親戚朋友,有“多一個人吃飯就多一擔稻穀”的說法。湯溪縣誌上說:“六月初一,或五月廿五日,農人以牲醴祈禱於土谷之神謂之保稻。”我和父親走在這古老的官道上,小小的我確實能感受這官道的古老,那些石頭有的破碎有的光滑,但無一不散發著古拙味道,有些路面稍微精緻些,會有一些圖飾和花紋——後來我知道,土改的時候,當地人曾經在原有基礎上修葺過——它們和一簇簇車前子以及路邊開白花的薺菜,都能讓我痴迷一小會兒。路上還有一座涼亭——官道是從涼亭里通過的——涼亭的兩邊設有坐墩,牆上開着窗子,粉牆上還有一些圖畫文字,都是我不認識的——我那時還沒上學讀書。我們在涼亭上歇了一陣子,然後繼續上路——我父親走路有些內撇,現在的我內撇得厲害——可能不知不覺學的。後來到了湖鎮,我想不起都有什麼好吃的,不過記憶中有一座舊塔(後來知道是宋代的舍利塔),有很古老的街道(明清通濟古街——謝晉導演作品《珍珠衫》取景於此古街),印象最深的是在江邊(後來知道是衢江),我看到了船——第一次看到大大小小的船!我曾經長久地注視着那些撐船划槳的人們,那寬廣的江面以及水邊的竹林……

  父親去世已經兩年,我極少夢到他——有一次我似乎是帶着他在一個什麼地方遊玩,他笑眯眯的樣子,很滿足很溫和。對的,我父親確實是個溫和的人,從小到大,我似乎沒見過他發火——他喝酒,但從不過度,一般也就一小碗黃酒,從來沒借酒使潑發過酒瘋。父親在世的時候,能燒一手好菜——我媽媽因為哮喘聞不得油煙只能在灶下添火——在那個年代,又是在鄉下,能燒菜的男子多麼罕見!如今我媽媽做什麼菜都習慣水煮,吃什麼都是湯湯水水的。有時我們回老家,會開着車子瞎逛——畈上也會去,東祝到派溪童,派溪童到西祝,西祝到派溪李……村村連着水泥公路——原先的畈上官道被拓寬的水泥路腰斬了——那可是鬧長毛(太平天國)的時候就有的官道啊,多古拙的路!唉,說沒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