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大活人的‘被死亡’名單”
陳宣章
“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但是，幾十個大活人被實實在在地被列入“死亡名單”，的確是世界級的“戲法”，至今尚未破解。
《新京報》2013年4月8日曝光：《河北深州副市長等43人因“死亡”被核銷貸款》。河北深州農村信用聯社一份核銷貸款文件里，除43人“死亡”，另有15人“失蹤”，共涉及貸款額約250萬元。事情涉及三個鄉鎮農村信用社：1.深州市唐奉鎮農村信用社核銷貸款清單中涉及21人“死亡”15人“失蹤”。2.深州市兵曹鄉農村信用社核銷清單中涉及22人“死亡”。“死亡”名單中有深州市副市長魏志春（貸款時任兵曹鄉鄉長）、市公安局副局長崔朋（貸款時任兵曹鄉常務副鄉長）、王三墜（原任兵曹鄉黨委書記）、郭建英（兵曹鄉計生辦幹部）。“失蹤”名單中有唐奉鎮刁馬庄刁二純與刁紅燦夫妻（目前在無錫工作。他們各自的父親，分別是前任和現任村書記）、東蒲疃村葛建波（村委委員）。58人中，還有縣公職人員、法院人員、鄉鎮幹部、村幹部及其親屬等。3.魏家橋信用社有11筆貸款共50餘萬依法院裁定書核銷，原因都是“中止執行”，但中止原因，記者未能看到法院裁定書。至於深州其他信用社是否也存在類似問題，深州市農村信用聯社監事長田立權稱，正在進行自查。他稱現在重點是網絡爆出的三個鄉鎮，調查清楚后，會按照行業規定嚴肅處理。
現今，一出現問題就是“自查”。例如：醫院一出現醫療事故，連夜重新書寫病歷，包括偽造檢查報告。第二步是有關部門（事發單位的上級）再來“調查清楚”。結論常常是“**具體人工作失誤”。事情搞大了，執法部門加入調查，弄幾個“責任人”當替死鬼。
這一次，記者調查結果：發稿前已證實13名“死者”和6名“失蹤者”健在。這些人都活得好好的，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死亡”。這些“被死亡”者稱，信用社從來沒向他們催要過貸款，貸款核銷也從來沒有與他溝通過。他們更不會找人給自己開死亡證明。
按程序，貸款核銷由信貸員組織材料，信用社主任核查后交到信用聯社，審查屬實后，才會予以核銷。按照《金融企業呆賬核銷管理辦法》，貸款核銷材料中，必須提交死亡或失蹤證明、財產或遺產清償證明等證明無力償還的完備材料。田立權稱，清單中“死亡”和“失蹤”核銷的，信用社都提供了死亡證明、失蹤證明等相應材料。唐奉、兵曹兩信用社主任都堅稱，這些證明是由公安部門出具。
但是，唐奉派出所和兵曹派出所面對記者手中名單，戶籍民警都稱從未經手過這些人的死亡或失蹤證明。戶籍民警介紹，開死亡證明須有火化證或村裡開的證明，而且死亡證明是系統打印的制式表格，派出所開死亡證明后，戶籍系統會自動註銷戶籍。現在這些“活死人”對應的戶口並未註銷。“哪個警察敢給明明活着的公安局副局長開死亡證明？”深州市公安局另一副局長張立朝稱，公安不可能開這樣的證明，“除非戶籍警得到了高額賄賂。但被發現了就是雙開的問題。沒人敢冒這麼大的風險。”張立朝稱，如果信用社假造死亡證明，僅私刻公章一項也觸犯了刑法。不過他同時稱，深州市公安局未介入調查，也沒見到死亡證明。
記者希望深州市農村信用聯社出示那些死亡證明等，被對方以保密為由拒絕。田立權稱，“信用社主任們說，給他們膽子也不敢偽造死亡和失蹤證明。”“涉事的三名信用社主任已被停職配合調查。”但是，深州市農村信用聯社主任梁鳳信竟然說：“這個貸款核銷信息是我們的內部機密文件，泄露出去是我們最大的失誤。”看來，問題出在深州市農村信用聯社。梁鳳信稱“已對事件展開調查。”既然貸款核銷信息絕不能“泄露出去”，那麼，所謂的“調查”是什麼呢？其結果可想而知。
一名深州信用聯社內部人員介紹，近兩年都有核銷任務，這個過程中，看程序都對，但其實大有玄機。網上爆料稱，對於位高權重的人，信用社主任以核銷貸款送人情，沒權沒錢的借款人送給信用社主任20-30%的禮便予以核銷。對此，梁鳳信稱“不存在這樣的問題。”
田立權稱，一般意義上的核銷，是內部賬面上的處理，“賬銷案存”，信用社與貸款人間的法律借貸關係還存在，一旦“貸款人”具備了還款能力，還會積極追討。一名深州信用聯社不願具名的人士說，不核銷的都不好收回來，何況核銷的。所以，核銷了就不用還了。
記者發現，核銷清單中公職人員和村幹部比例很高。有鄉鎮幹部、深州市法院工作人員、村幹部及其家屬等。這大概就是“大有玄機”的所在。知情人稱，爆出的核銷清單上的大多數都有償還能力，其中有的位高權重難追討，甚至有的有抵押物也被核銷，從而逃避債務。知情人稱，魏家橋信用社有11筆共50餘萬，其實都有償還能力。例如：深州市法院執行局工作人員張會武，2006年1月貸款5萬，2006年11月7日到期未還，不到兩個月後，當年12月31日被以“呆賬”核銷。4月3日，深州市法院執行局局長劉華明稱，網絡爆出此事後，張會武已將貸款還清。
知情人稱，“類似的問題在各地信用社並不少見。”那麼，深州市其他鄉鎮農村信用社情況如何？會不會“深州烏鴉一般黑”，甚至更加嚴重呢？天知道！
更令人奇怪的是：“被死亡”的郭家莊郭藏盼不但活得好好的，他稱此前不知核銷之事及自己已“死亡”，信用社沒和他溝通過，他還每年在還利息。田立權承認“在對死亡和失蹤的真實性的核查方面，工作存在失誤。”郭藏盼每年在還利息，用“核查方面工作存在失誤”能解釋得了嗎？
世界上任何怪事都有科學解釋。“大活人的‘被死亡’名單”早晚也會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問題是，真正的犯罪嫌疑人手中有權，在倒台前總是負隅頑抗。其實，所有的調查離不了“犯罪動機”：300多萬貸款核銷后究竟對誰“有利”？而破案的關鍵還是“誰偽造了死亡證明？”用內部機密拒絕調查，本身就是抗拒。
金融機構不良貸款率是評價信貸資產安全狀況的重要指標之一。一名深州信用聯社內部人員介紹，近兩年都有核銷任務。核銷成為任務，下達任務並執行任務的中間，大有文章。怪就怪在用“大活人的‘被死亡’名單”來核銷。令人大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