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霧從牯牛山那邊漫延開來,牯牛山完全隱沒在濃霧裡,只剩下一抹模糊的輪廊,遠處,天和地連成了灰白色的一片,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半輪殘月還無神地掛在空中,啟明星的光輝正在慢慢暗淡。
小鎮和村莊都被濃霧籠罩了,像披着一層薄薄的白紗,靜靜地沉浸在曉夢裡,偶爾有一輛路過的汽車,車燈刺破濃濃的霧幔。映月河像一位溫柔的小姑娘,哼着夢囈般的歌謠,踏着輕快的腳步,穿過小鎮,在晨霧裡迤邐獨行。
我聽說過大漠孤煙的荒涼,見過錢塘潮水的洶湧,領略過長江一瀉千里的壯觀,觀看過廬山雲煙的變幻,卻從沒有用欣賞的眼光注視過眼前這熟悉的山水,而映月河一直默默地流淌着,天是藍的,水是清的,兩岸黑色的土地,生長着五穀雜糧、野草繁花,綠樹林里藏着飛禽走獸。不管你是否對她投以深情的目光,她都用澄清明凈的眼睛看着這世界,用甘冽的乳汁滋潤着這一方熱土,雖然有時也耍耍性子,漲一河春水。
些刻,兩岸隱藏在晨霧裡的無數生靈,正在慢慢地醒來,努力掙脫黑夜的束縛,迎接新的一天。
踏着露濕的小草,信步在小河邊,清涼的風撲面而來。映月河的晨霧是那麼的迷離,那麼的輕柔,彷彿置身在雲霧繚繞的仙境,周圍的一切,迷迷濛蒙,若隱若現,似真似幻,詩一般的意境,詩一般的美,何似在人間!
霧,是一位浪漫的魔術師。
小鳥的叫聲打破了黎明的寂靜,那麼的清越,那麼的飄逸,彷彿玉笛飛聲,不帶一點凡俗,讓人產生一種振翅而起,乘風歸去的衝動。
晨霧中的一切,就是一首首詩,牽着我的思緒,無限地擴散。
小鎮上那個從省城退休回家的李老頭,背着他心愛的二胡準時來到了河邊歪脖子槐樹下,坐在樹下的石頭上,很快,一曲優美的《梁祝》就在映月河的上空響了起來,隨着悠揚的二胡聲,李老頭的頭和上半身也左右擺動,時快時慢,拉到忘情處,二胡從《梁祝》串到了《邊疆的泉水清又純》,他好像還渾然未覺,完全沉醉在自己的旋律里。
迎面跑來一個穿短衣短褲的小夥子,是小鎮小學新分來的數學老師,剛從大學畢業,小夥子見了我,禮貌地問候一聲:“早,早上好!”我應聲道:“早上好,這麼大的霧還跑步啊!”“沒事,我慢跑一圈就回。”望着小夥子慢慢消失在霧中的背影,我想,有這麼年青充滿活力的老師,是孩子們的福氣。
其實,除了樹上的宿鳥和水裡的游魚,最先打破映月河寧靜的是在小鎮上的老街開豆腐店的陳有福夫婦,每天天還未亮,陳有福那棟臨河面街的四層小洋樓的燈卻亮了,從亮着燈的窗口就會飄來陳有福的老婆“豆腐西施”的呼叫聲:“死鬼,還不起床挑水做豆腐,等會那些買豆腐的來了拿你這老骨頭給他們!”陳有福家的豆腐非常有名,本縣的,外地的都到他家來買豆腐,天剛亮,來買豆腐的人就在他家門口排起了長隊,他家的豆腐,又嫩,又不粘鍋,一樣的原料,別人絞盡腦汁也做不出他們家那麼好的豆腐來,據說是映月河水好的原因,而整條映月河,又只有他家所處那段河流某處的水做出來的豆腐好,到底是不是水的原因,只是傳說,沒人去考證過,不過,陳有福的祖上就在那條老街做豆腐,一直流傳到現在。
此時,陳有福家的燈賊亮賊亮的,窗口不時有人影閃動,彷彿還能聽到“豆腐西施”那尖細的嗓音。
小河兩岸的人們有早起的習慣,那些花花草草還在晨霧中睡懶覺的時候,映月河已經熱鬧非凡了。
岸邊的小樹林中,一個年青人弄了個大音箱,握着話筒在唱劉德華的《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年輕人唱得很投入,一邊唱還一邊像舞台上唱歌的一樣走着台步,手裡還做着誇張的動作,咋一聽,還真像模像樣的,可仔細一聽,卻聽出了兩種聲音,劉德華的原聲和他的鴨公嗓音在伴奏的音樂里你追我趕。
小樹林旁邊的空地上,八九個老太婆老爺爺在跳騎馬舞,他們把音箱的聲音開得很大,似乎想和樹林中年青人的歌聲一爭高下。一群老人跳騎馬舞,擺頭,伸手,蹲胯,扭腰,各種不怎麼到位的動作讓人忍不住想笑,說多滑稽就有多滑稽,沒想到這曾經風靡半個世界的騎馬舞竟也成了小鎮上老人們的健身操,可見當今社會的信息化程度和人們的接受水平。我並不喜歡騎馬舞,個人認為太俗,沒有美感,尤其是一些老年人在跳的時候,讓人全身起雞皮疙瘩。
小河轉了一個彎,一個男生坐在河邊的石頭上讀英語,琅琅的讀書聲穿破晨霧,落到河對面的牯牛山腳。
晨霧瀰漫的牯牛山上,傳來一陣陣”啊...啊......“的吼聲,那是村子里承包山林的二狗子在亮嗓子。牯牛山對面的河岸上是大片大片的農田,村民李有才大清早挑着水桶到河裡挑水澆菜,走到河邊,朦朧中看到水邊伏着一隻大水鳥,李有才放下水桶,躡手躡腳向水鳥走過去,剛接近水鳥,“啊......”對面山上二狗子的叫聲又傳了過來,水邊的水鳥似乎受到了驚嚇,拍了幾下翅膀,“呼”地一聲飛走了,李有才心裡那個氣啊,他重新挑起了水桶,沖對面山上大罵著:”二狗子,你大清早地鬼叫啥啊,在叫魂吧!“二狗子聽出了李有才的聲音,馬上回敬過來:”李跛子,你大清早地不在家抱老婆,才是出來尋魂呢!“原來李有才一隻腳有點跛。
李有才光顧着和二狗子鬥嘴,一不小心,腳下一滑,”媽啊!“一聲,連水桶一起摔倒在河裡,對面山上的二狗子聽到了動靜,哈哈大笑起來:"李跛子,是不是晚上加班,被你家騷婆娘弄得手腳發軟了吧!”李有才渾身濕漉漉的,一邊往岸上爬,一邊仍忘不了回罵:“你小子日夜守在山上,家裡的娘們沒人伺候,後院只怕早有野狗鑽了進去呢!等着回家戴綠帽子吧。”
聽着這些粗俗的趣話,霧漸漸的散了,東邊的天空羞紅了臉頰。
像一幅大幕徐徐地拉開,紅的花,綠的樹,都慢慢清晰起來,遠方秋山籠煙,田園如畫,眼前古樹婆娑,青草如茵,此時的映月河像一條在輕霧裡穿行的靈蛇,身體泛着青灰色的光,時隱時現地蜿蜒東去。堤上一位村姑踏着薄霧,款款而來,彷彿廣寒宮裡的仙子,穿着迷人的服裝,帶着古樸的風韻,好美,美得像晨霧中的映月河。
站在小石橋上,能看到水底的游魚,水很清,也很淺,河底遍布奇形怪狀的石頭,靠岸的地方長滿了雜草,還有一些嶙峋的樹根裸露在岸邊,有些伸進了河水裡,一些筷頭大的小魚,在那些亂石和水草間游來游去,一會結成一隊,一會又散做一群, 河面微波蕩漾,倒影 幢幢,水汽氳氤,一些四腳蟲子在水面上躍來躍去。河岸上一棵棵古老的柳樹,垂着長長的枝條,輕滌曉霧,溫柔地拂着水面。岸邊那一朵朵野菊花,像一串串天上灑落的星星,舒着黃黃的笑臉,嬌羞地對着清清的河水,顧影自憐。
我所站的小石橋,是一座古老的橋,橋面上的青石板,被踩得凹凸不平,磨得烏黑髮亮,橋兩邊的石壁上,布滿了苔蘚,橋頭是一片參差不齊的野草,中間雜着幾朵不知名的小花,草葉上的露水閃着晶瑩的光,一夜秋風,這些小草似乎也蒼老了幾許。
而映月河,卻從沒有老過,雖然是一條小河,卻永遠那麼年輕,那麼充滿活力,日夜不停、源源不斷地流過千年萬年。
從晨霧中走出來的映月河,也沒有帶着霧一般的迷茫,不管人們的開發把她弄得多麼面目全非,不管上游紅紅火火的工廠向她傾注了多少污水,她永遠都是那麼默默無聞,那麼清純明凈。
映月河就是一條這樣的河,一半是雜草亂石,一半是涓涓流水,河裡有游魚,頭上有飛鳥,兩岸有青山,有肥田,有花有樹有許許多多淳樸善良的人。
映月河也是一條美麗的河,一條勤勞的河,一條充滿歡聲笑語的河,一路流來,流着山重水複,流着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