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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那些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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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那些花兒

  (一)打碗碗花

  小學放假的時候,我和幾個要好的同學總會相約到村裡的山頭玩耍。那時天晴雲淡,習習山風中飄着花香、草香。我們總是肆意撒野的,在大大的榕樹樹蔭下講故事、捉迷藏,采野花,極盡了孩童的頑劣……不過,我們活動的空間還是受限的,比如那幽暗神秘的山洞,傳說住着妖怪和瘋婆子;比如那狹長深邃的山谷里,時不時傳出不明物行走的聲音;又比如那漫山遍野肆意瘋長的白色花朵,雖潔白清幽,卻布滿鉤刺。若是誰采了它,是要打破飯碗的,母親們都這麼說,於是這帶着咒語的花兒也是碰不得的……

  可它們卻是如此的美麗動人,那花瓣的白是牛奶般的白,那金黃色的花蕊,均勻地圍成圈,由外到內,微微地彎着,膩着金黃的花粉。清晨時分,露珠兒在那如拇指般大小的花瓣上滑動着,像位跳舞的精靈,披着彩光,從這一瓣溜到另一瓣,伴着嘀嗒的聲音,歡快地打着個圈兒。傍晚時,卻有那不識相的老黃牛,悠哉地耍着尾巴,有一下沒一下的噘着花兒,不知它是否裝了鐵齒鋼舌,還是它也有飯碗可破?

  對於那些花兒,我們看着,喜歡着,又離着、遠着,形成一個不大不小的活動圈。奇怪的是,不管到哪,它們都將我們環繞着,護在中心,也許這山頭本是它們的天下,我們只是頑劣的過客!

  後來的那群同學隨着升學、工作、離鄉,漸漸都散了,那山頭隨之安靜。後來的後來,那個山頭被機械鏟了大塊去,我們曾經遊樂的地方沒了,打碗碗花也一片一片地碎了,帶着它獨有的咒語掩埋在塵土底下,而它的上方鋪起了厚厚的鋼筋水泥。

  後來的有一天,我發現打碗碗花其實不是叫打碗碗花,它有一個嬌美柔弱的名字“金櫻子”。原來那滿身的鉤刺,那打碗的咒語,是它美麗而蠻橫的偽裝,它躲過了我們的年少輕狂,卻躲不過無情的機械。我總在想,那帶着鉤刺的枝葉,那純白如雪的花瓣,那金燦燦的花絲,在水泥之下,在塵土之中,在我們記憶里,是否會鮮活如初,一如我們童年的回憶。

  (二)落地生根

  爺爺的房子是用石頭蓋的,夏天的時候很熱,冬天時很冷。可卻有那樣一種植物願意站在高高的屋檐上,風裡雨里地成長。夏天的時候,那肥厚油嫩的葉叢中,總會探出火紅火紅倒立着的花朵,遠遠看,像是一盞盞紅色吊燈,那吊燈由着十幾盞花朵連成圈,倒立下,微風中,徐徐晃着,美艷極了。爺爺說,那是“落地生根”,因其全株都能入葯,對治療燒傷、燙傷特有療效,閩南語稱它為“火燒葯”。

  它有個很特別的地方是它小小的種子長在肥肥的葉緣上,輕輕一擄,便滾圓滾圓地落下,或者風兒會多情地搖晃下它,種子便在底下又長成新的一株。當然,那小小的種子最擅長藏在你的鞋底下,隨着你,到有緣的地方去生活。

  在那乾癟的石頭屋頂上,落地生根總以它樂觀堅強的方式向上生長着,為藍色的天空抹上一筆濃綠。其實它最初的種子來自於隔壁家。那裡住着我最要好的小學同學。我們是典型的形影不離,典型的“三天和好、兩天吵架”。小學時,我們總在她家屋頂玩耍,她家屋頂又高於爺爺家屋頂,於是我們經常大把大把擄下她家落地生根的種子,往爺爺家屋面撒去,於是夏天,那裡便同樣有了成片火紅火紅的花朵。

  後來的中考高考成了我們人生的分叉口,我們漸漸地不見面了,漸漸地沒了話題,她有她的新朋友,新同事,我亦是如此。只是她的那不咸不淡的堅持,總讓我很感動。即使我不記得她生日了,她依然準時在我生日那天送上短信祝福,我中考、高考、大學畢業,她總是朋友中第一個關心我的人。我知道,有些東西落地了,便會生根,便會繁衍下一代,並帶着新的希望。現在的我們還是沒有聯繫,從同學口中知道她即將做媽媽了,很為她開心。希望她和她愛的人幸福健康,平安喜樂。

  (三)橄欖樹

  爺爺年輕時是名苗場養護員,又因太爺爺是個草藥醫生,爺爺便果樹、藥草一併種着、養着。村裡那些山頭的龍眼、石榴樹都是爺爺扦插成活的,小時候的夏天,我們總在樹下成筐成筐地吃着龍眼。村裡有誰生了怪病,總會來找爺爺要藥草試試。爺爺院子里便也種滿各樣的花草,堆着各樣的瓶瓶罐罐。閑着的時候,他便指着那些花草對我說“那是望江南,那是銅錢草,那是芙蓉菊,那些是治什麼什麼的……”,我總說“等我長大了,再告訴我”。

  長大了,上學了,工作了,忙碌了,雖然仍然保持着每周探望爺爺一次的習慣,卻總是來去匆匆。畢業后第二年的一個晚上,爸爸說爺爺可能過不了第二年的夏天了,那晚我的胸口堵得慌,心很疼。爺爺是我們整個家族的中心,他有很高的威望,他嚴厲堅強,他用土槍救過戰友,他總免費幫他人上山採藥,他總站出來做家族決定。聽說爸爸叔叔他們是被他打大的,沒人敢對他說一句重話。可他卻極愛我們這一輩,他總愛拿那五指山大怪人的故事哄着我們,拿那院子的龍眼石榴饞我們。

  後來爺爺對我說,他想種兩株橄欖樹,但是找不到。當我興匆匆地提着好友送的兩株橄欖苗給他的時候。老遠,隔着鐵門,我就看到他嘴角的笑意,他接過,笑着說“真好,真好”,那時的他已經馱着背了,顛顛地走着,身上掛着醫院的袋子,是真的老了,病了。

  兩株橄欖樹連着袋子放在爺爺的院子里養着,有時候我去看他,他總指着那橄欖樹對我說,“你看葉子長出來了好多,用的砧木還是不錯的”。我很高興那橄欖樹陪他多過了一個春夏秋冬,後來他讓四叔將兩株橄欖樹種在四叔新宅旁,希望它們能長高長大。

  妹妹對我說,爺爺真的很堅強,那種堅強是男人的不言痛,後來的病痛將他折磨得削瘦如柴,他走不動了,終日躺在床上,漸漸地開始迷糊了,他記不住我了,將我的名字喚成妹妹的,有時,又清醒地說“找到工作啦,真好,真好”,有時,依舊迷糊地問“找到工作了沒,找到工作了沒”……

  後來,我回去看橄欖樹,橄欖樹掩蓋在草叢之中,分不清哪是草,哪是苗了。老宅里,花草因沒有人居住也只能自生自滅着,落地生根也獨自在老去,爺爺的離去,似乎帶走了整個家族的凝聚力,再也沒有那隔三差五的家族會了。

  有時候,我真的不想長大,沒有長大,就沒有那些憂傷,沒有那些離去。有時候,我會羨慕那些孩童的笑聲,那樣笑聲總讓我想起我的那些朋友親人。他們在我過去的每一段旅程中停靠,與我相伴,培育滋養我人生的花朵,讓它芬芳艷麗,而後他們離去,又教會我堅強、感恩、堅持,還有捨得,只有捨得離去,才有下一站的幸福。

  我想念我的那些花兒,讓他們靜靜地開放在你我心靈的深處,然後我們各自啟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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