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兒
她
暮春五月,花退殘紅,綠意漸濃。
站在玻窗前,辦公室外,紫色的梧桐花碩大地在暖陽下端然開放。人說“花開荼糜”,她沒見過荼糜花,但清晰地記得梧桐花總是在暮春季節里盛開,絢爛而恣意,是這即將逝去的春日,最後的風情和浪漫。
梧桐花是她的憂傷。
她知道,梧桐花開后,春就遠了,如那些無法為她駐足,漸行漸遠的青春和歲月……
幽幽地嘆口氣,關上電腦,拿好包,準備下班。這時,手機鈴響了,是同學汪打來電話,說有個同學聚會,邀她到某酒店見面。
畢業多年了,當年的同學星散,天各一方。如今大多家庭有成、事業穩定。就在有一天,大家卻驚人的一致,猛然發覺,許多的時日流逝,在平庸、瑣碎、忙碌的生活中,已把青春丟失,紛紛跨入了懷舊的年紀,無端想念那些舊人舊事,也懷念那青澀年少的自已,這便有了越來越多的同學聚會。
在酒店進門的大鏡前,她照了照自已精緻的妝容,細心地拂平剛才被風吹亂的髮絲,也想,試着拂去歲月的痕迹。學生時代,她是同學心目中的美女,歲月改變了許多,“但願自已仍是那同學心目中那個漂亮的女生,這可能嗎?”對着鏡子她問自已,無奈地笑笑,朝約好的包房走去。
他
每一次推門,他總疑心是她,在期盼和慌亂中他等她出現。圍着一群同學,心不在焉地笑着、說著,恍惚中,他聽見了她小鹿般咚咚的腳步,從他心上踏過,如那久遠的年少時代。
終於,他看見她了。
多少年,他無數次在靜夜裡醞釀過他和她的相見。感謝時光,他已不再是那個害羞自卑的少年,事業的成功,歲月的歷練,他有理由想信,他已能與她瀟洒地面對。可是,可是,面對款款走進的她,他呆立在那裡,竟無法自如地叫出她的名字,如他無數次在想象中演練那樣。
她,是年少時落入他心中的一粒石子,多年了,悄然地捂在心口,是他銘心的痛和牽挂。如蚌般,歲月,已讓石磨礪成珠,輕輕啟齒,心事便會昭然吐露。
她
推門,她微笑憂雅地掃視熱鬧的場景,放眼去,人群中,她捕捉到了那熱烈濕漉的目光,好熟悉的雙眼,她在記憶中飛快地搜索。
她知道,那是他。
他變了很多,歲月已蛻去了他年少的青澀,賦予他成熟男人的魅力和自信,但他看她時,眼裡的濕漉漉的溫情,一如當初。她,一直記得。
學生時代的她,驕傲自負。不是不知道有雙溫柔的雙眼,總是默默地追隨自已的身影,只是驕傲的她,從未來得及細細體味,轉身去回應,那雙不遠處深情的注視。
多年以後,搬家時,她撿拾了學生時代的畢業留言簿,在一大堆“莫愁前路無知已,天下誰人不識君”,“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云云的豪言壯語留言中,她讀到了一段詩句:離離原上草 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遠芳侵古道 ,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孫去 ,萋萋滿別情。落款里,她知道那是他的留言(課本里他們曾讀過的白居易的詩句,只是,只選了前四句)。她明白,他想告訴她的是“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多年後,她讀懂了那羞怯的少年,曾經對她的依依難捨,款款深情。而如今,天涯路人,她不知道他在何方?
新居的音響里,朴樹在憂傷暗啞地唱着:“那片笑聲讓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兒,在我生命每個角落靜靜為我開着,我曾以為我會永遠守在她身旁,今天我們已經離去在人海茫茫……”,在傷感纏綿的啦啦啦啦聲里,淚水,悄然盈眶。
他和她
如今的同學聚會,總有相同的路數。一番推杯換盞地憶往昔崢嶸歲月酬后,便是KTV里高唱“同桌的你”。
酒微熏,歌正濃。燈火迷離,情意迷離。
她走向他,邀他共舞。擁着她依舊婀娜的腰肢,他緊張得邁不開腳步。她以玩笑的口吻對他說:這可比你當年翻筋斗簡單多了。“什麼筋斗?”他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一霎,他恍然,原來,她看見了,而且,時隔這麼多年竟還記得!
往事如默片回放:
校園裡,明媚的春日陽光,流金溢彩地穿過疏影橫斜的梧桐枝葉,紫紅的梧桐花一簇一簇地嫣然開放,清冽的空氣里,流轉着淡淡清甜的芬芳,那是青春的味道。在寬闊的校園球場上,他表演了他的引以為傲的拿手好戲:翻筋斗。前空翻,後空翻,一陣連續不斷,精彩絕倫的翻騰,讓人眼花繚亂,換來同學們嘩啦啦的喝彩。立定,回首,他在人群中找尋她的目光,看見她正和一女生開心地聊着。
她,竟不能為他停留一會兒她的目光!天知道,那是羞怯的他,下了無數次決心,越過人群,蓄心為她一個人的表演。他無法掩飾自已的傷心和失望。很多年,他一直耿耿於懷。此刻,擁着年少時喜歡的女孩,他,終於開心地釋然。
K廳里,歌聲回蕩,誰又在掏心撓肺地唱着朴樹的《那些花兒》,荒腔走板,卻令人傷懷:“有些故事還沒講完那就算了吧,那些心情在歲月中已經難辨真假,如今這裡荒草叢生沒有了鮮花,好在曾經擁有你們的春秋和冬夏……”
是啊,好在那些美好的春秋冬夏,他們,都曾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