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意“風水樹”
福建省浦城縣文體局——甘躍華
走進閩北武夷山,倘若沒去拜訪“風水樹”,那此行的完滿性勢必打上一個大大的折扣。因為,風水樹,千百年來,它經歷着歷史的蒼桑,追隨着社會的腳步,演繹成了閩北鄉村一道不老的風景,鑄就出了閩北鄉村一個個不朽的村魂。
風水樹,大多屹立於村口,若干株樹木,樹桿高大挺拔,宛若一個個巨大的驚嘆號,直逼蒼穹,彷彿是向天公展示着山村的古樸與尊嚴;樹冠茂盛凝重,不啻為一頂頂無邊之華蓋,為鄉村打造一片陰涼、庇護一方福址。
風水樹,大多為楓樹或樟樹,還有的是異常珍貴的銀杏樹或紅豆杉。老祖宗之所以選取這類樹種,是選其巍峨壯觀抑或是選其壽命綿長,是選其枝繁葉茂抑或是選其耐經風霜,這興許就得去扣問上蒼了,或者是幾者都兼而有之吧。
樟樹似乎是不老的,一年四季,它的葉子總是那麼蒼翠,綠得使人感受不到它的年輪。只是到了晚秋至隆冬,它的綠色更點染着一種沉穩與老道,像是用它獨特的方式去與風霜雨雪相抗衡,更像是以其深沉的內涵證明着自己的存在。而楓樹的表現方式就不同了,到了深秋至隆冬,它原本滿頭的濃綠立時換上了火紅,繼而又將滿頭的火紅洋洋洒洒飄蕩落到它的根基大地,似乎是為了報答根基與大地對它的養育。此是,若走到它的跟前,望着滿地的紅色,令人着實不忍心往上踩踏,只是俯下身子,拾起一片落葉,輕輕地置於掌心中把玩許久,然後小心翼翼地將之珍藏,彷彿珍藏一個不肯忘卻的回憶。
風水樹是寂寞的。幾百上千年來,它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默默地生、默默地長,默默地履行着也許連它自己也不明白的使命,默默地恪守着似乎是人們賦予它而它又必須無條件遵守的諾言。它陪伴着永不更改的晨曦暮暉,放眼於變幻無窮的匆匆腳步。它還像一位無言的長者,見證着人世的蒼桑、子孫的成長。說它是一本內涵豐富的書,可又沒有人能夠真正讀得懂;說它是一幅遠古走來的畫,可又有人能夠真正欣賞得了。因為它的默默,因為它的豐富,我們只能用心去與之交談,我們只能用情去與之勾通。
然而,有時,風水樹又是喧鬧的。它常常是村民們茶餘飯後、農閑時光的夥伴,每每其時,大家敞胸露背圍坐於其下,無邊無際地暢談,無拘無束地歡鬧,將勞累與歡快帶到這裡與之共享,將辛酸與期盼帶到這裡與之傾訴。這時,風水樹儘管不言,但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響,似乎是它的認同;風水樹雖然不語,但月光下的婆娑倩影,似乎是它的笑意。這裡還是村裡去世之人的最後安歇地,舉凡有人去世,它的靈柩必定要安放在這裡,夜晚,後人們也必定要在這裡為親人盡孝守靈。只有這種時候,風水樹才算得上是徹夜有人陪伴,它的寂寞被裊裊的香火所驅逐,它的情緒被守靈者悲切的哭泣所感染。
我到過一個小村莊,走到村口,撲面迎來的便是數棵高大的楓樹,抬頭仰望,高聳入雲的樹冠上築就着幾個黑乎乎的老鴉窩,時不時有老鴉從窩中展翅飛出,“啊”的一聲尖叫,衝天而去。風水樹的旁邊,是一條潺潺清澈的小河。我們到的時候,看到有幾位大嫂子、大姑娘蹲在河邊浣衣洗菜,幾隻純白如雪的鵝在河面上悠然嬉戲。我們當中一位搞美術的朋友拿起像機定格了這一田園風光。爾後,這位朋友隨口問了一位大嫂道:“你們的馬桶也是在這裡洗的嗎?”那位大嫂莞爾一笑,說:“不可以的、不可以的,這裡可是我們村的水口呀,呶,你看,那就是風水樹嘛。這時怎麼洗那種東西的呢?”看到我朋友迷茫狀,那位大嫂又接著說:“看,我們是在那兒——”她伸出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方水塘說:“洗那種東西的嘛。”我的朋友笑了,自言自語道:“是呀,如果在這裡洗那就不衛生了。”那位大嫂也是一位健談之人,聽我朋友如此一說,她又接上了話音:“老人們說,在這裡洗那種東西是要破了村裡的風水,誰敢呀?”
我還到過一個小村莊,進了村委辦公室后,省城來的一位朋友看到辦公室的陳設很是破舊,他便跟村主任老劉說:“你們是守着財神吃沒油的菜呀。看,辦公條件如此之差,你們村口的那幾棵紅豆杉可值錢呢。要不要我幫你們聯繫一下東家?”老劉趕緊打斷他的話,連連擺手說:“那幾棵樹可是我們的老祖宗呢,誰敢打它的主意?就算是把我給賣了,村裡也沒有人敢賣它。”老劉還跟我們講述了前些年村裡發生的一件事情。幾年前,有人到村裡來想高價賣村口的那幾棵風水樹,人到村委會屁股還沒坐熱,一大夥村民便扛着鋤頭、舉着扁擔擁到了門口,他們高聲喊——誰敢拍板賣風水樹,就叫他全家不得好死。嚇得村支書和村主任立馬將來人打發走了。
風水樹、風水樹,它究竟給閩北鄉村帶來了多少的風水、多少的福音,這似乎是一個沒有答案的話題。但是,它在人們心目中那種流傳了幾百上千年的神聖地位,那可是任何人也無法動搖的;而那種深深置根於人們靈魂深處的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就更是形成了一塊水滲不進、針插不入的石板。
對於這些,我們既是一個旁觀者,但又不是一個旁觀者;既是一個思考者,又不是一個思考者。
我們只能說,我們是一個清醒而又不清醒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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