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家園》讀評
歐陽克儉
散文,是最為“母性化”的一種文學樣式,大多文學藝術都能從中尋覓到自己的涓涓濫觴之源。可是,到後來其影響卻遠遜於小說,更差比戲曲和影視作品。然而,就其散文的寫作者和受眾面這“兩極”來說,卻絲毫不亞於後者,說是“世界之最”,也當不會有什麼異議。
當前,從大背景來看,從事散文的寫作者,較之從事影視文學的書寫者來說,影視文學特別是迎合市場的媚俗影視作品及其寫作者顯然是最為“春風得意”的,賺了個盆滿缽滿。其次網絡文學。這對中國文學,傳統作家,特別是對傳統文學構成了災難性的衝擊。在這種情況下,最先受到衝擊的是當然是散文,還有詩歌。
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散文這種文學藝術樣式要想成為一種“文化產品”,形成“產業”,較之戲曲、影視來說,無疑是望塵莫及的。換言之,散文極難實現其價值的“增值”,完成產品到利潤的“角色”轉換。這一點,也正是散文不被“資本”和“市場”青睞看好的根本原因。可是,散文創作並沒有消亡,散文及其書寫者一直堅定地在走着一條甘於貧窮和寂寞的艱難之路。散文永遠具有最龐大的寫作群體,永遠不乏澄明純凈,不甘沉淪世俗,“若愚大智”的痴人。從古至今概莫能比。但是,散文等傳統文學及其書寫者的前景畢竟令人堪憂。
為什麼會導致這種局面的出現?一是缺乏較高的專業追求,二是社會主流價值的導向和正確引領的缺失。當下,正處在一個“泛文化”時代,乃至“偽文化”的泛濫。文化是個“筐”,什麼都往裡面裝,撿到筐里的都是“菜”,無不打上“文化”的招牌。在這裡邊,我們的許多文化人,往往不是始作俑者也堪稱“元兇”,至少也算是最為積極的“幫凶”類。這種現象和結果十分可怕。( : )
我們的“文化”和“文學”的社會功能是什麼?是為了提升一個“社會人”的心靈價值,在於它對“丑”的東西進行揭露和鞭撻的同時,對“美”的東西進行肯定和褒揚,體現人性的價值和人性的高度。
因此,這讓我思考一個問題,我們每一個寫作者的責任和義務是什麼?除了要敢於擔當大任,勇於社會擔當,以身作則,堅持較高的專業追求,不向世俗文化獻媚乃至諂媚,帶好“書寫之頭”外,還要做好文學社會主流價值的導向和正確的引領工作,堅持中華民族的核心價值觀,以此影響我們廣大的書寫者和閱讀者,使文學最終回歸文學本身,而不是委身於金錢,最終在市場中坍塌。
以上,是我面對一部當歸於散文範疇的《心靈家園》時,首先想到要說的一番話。
楊玉平君的《心靈家園》,2007年11月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時,由於我自身的疏懶,也生怕愧對了這個凝聚了作者滿腔心血的集子,便一直有愧着玉平君的期望,心愿未了。於今,四年過去,該書再版重印前,玉平君將這部稍作文字和章節修改,並對其中的一些圖片作了調整,還重寫了序言的《心靈家園》再次送到我的桌前,讓我倍感必得提筆寫點讀評的情急。於是,便有了這篇小作。
地域性特徵
從江是黔省開發較晚之地,1941年才建縣,1964年才通車,是全省最後一個通車的縣。2002年,該縣月亮山區的光輝鄉才通公路,是全省最後一個通公路的鄉。但是,正如玉平君在《心靈家園·自序》中所說:從江卻是一塊令他魂牽夢縈的土地,他在這塊土地上整整生活了20年。二十世紀90年代中期,我最早認識他就是在出差從江的時候。那時,玉平君給我的印象是:為人誠懇厚道,處事幹練、執著務實、嚴謹自律。其時,年紀輕輕的玉平君就已經是從江縣政府辦公室的主任了,後來又到了一個鄉鎮里當黨委書記,繼而是縣委辦公室主任,進了縣委常委。再後來,就是現在這個職務——黔東南日報社副社長、副總編輯。
玉平君較早地做了行政官員,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他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寫作者。可是,20年來來,玉平君一直在從江這塊土地上的“鄉村行走”,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正是他苦耕的時刻,每當人們歡樂的時候,正是他徒步田野作業的時節。“從東部的丹陽侗寨,達西的加牙苗寨;由南部的瑤寨秋卡,到北部的侗寨增沖。”頂洞侗寨是明洪武年間“陽洞長官司”的故址,小橋、流水、古道、鼓樓、井泉、廟宇、古墓、古碑等文化遺存,昔日出身大學士的兩位同胞孟氏兄弟,乃至解放后職任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梁旺貴……一個個鮮活的人與物,在作者的筆下,站立起來,讓人想見這裡原來曾經擁有過的人文盛世繁華。往洞、高船、增盈、孔寨、貢寨、朝利……不管是哪一個侗寨,都毫不例外地矗立着參天的古樹,豎建着雅緻的鼓樓和風雨橋。舉眼望去,一棟棟縱橫交錯的小木樓,呈現出鮮明的侗族建築的獨具風格,特別是寨中直插雲霄的鼓樓和寨前如虹卧波的風雨橋,成為濃濃侗族文化的重要標誌……
禮節至高無上、秩序井然的坪寨“祭薩莽”活動;既保留了侗族的古典文化,同時又散發出濃濃的現代氣息的陡寨“六月六”節日盛事;承載着一個民族的遷徙歷史和生活文化的“盤王節”,在銀潭過“相思節”的心理感受,隱藏在大山深處的苗族村寨大歹人的婚姻觀和民間自存的“婚姻制度”……
最是作者在寫到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增沖鼓樓里立於康熙十一年的“村規民約”碑和“名揚百代碑”碑時,所引述的清乾隆、道光年間的碑文資料,讓人讀後無不為之動容。一方面,不僅讓讀者洞悉了南部侗族地區養“鬥牛”的習俗源遠流長。另一方面,也讓讀者讀到了一篇人世間“為牛立傳”的奇文。其時,當地村民不惜“不憚勞瘁,遠遊遍訪”,最終在楚地小廣以“一百四十五兩五錢”重金購得一頭“威武無敵,身大十八拳,角長一尺四寸,寬一尺五寸”,“最通人性,言語動靜一切皆明”的“鬥牛”。後來,鬥牛不幸身染“時疾”,服藥無效,禱巫不靈。牛既死,“眾等目舌心傷……是以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乃“榮殯其身,厝於寨尾牛眠之地,壘其佳城,豎其標幟”。並請文人為之作碑序流傳後世,以期往來仁人君子,贊稱其“沒世之德”。侗族民眾淳良風俗積善如此,“人牛關係”至此。這些都堪稱我們研究有清一代南部侗族地區社會學、民族學、民族心理學、民俗學,乃至碑文傳序文學的一份十分珍貴的歷史資料,具有歷史和現實的研究價值,令人深思。
如果說:從江,一個遠離版圖中心的少數民族之地,千百年來“以歌舞傳承文化、以服飾記載歷史、以蘆笙渲染生命、以鬥牛張揚豪情,巧妙地將原生的民族文化、原始的自然生態和原貌的歷史遺存匯聚在一起,創造了斑斕的原生態民族文化,構築了一幅瑰麗的民族風情畫卷。”這未免多少帶有點文化人的矯情。可是,從《心靈家園》的字裡行間里,卻已的確讓讀者得出了這樣的感受:從江是天底下最富人情味的一個地方,那裡的各族人民普遍保持着“尊重自然、崇拜自然、敬畏自然的文明傳統。他們以誠相見,和睦相處,共鑄文明;他們勤勞善良,樸實無華,共寫真情;他們胸懷坦蕩,熱情友愛,共建和諧……”。這些,正是從江這塊熱土上的“這一個”,最多樣、最集中、最富於原生態特質的“地域性文化”,觸動着作者的心智,引發其筆力,並深深地烙在《心靈家園》里的“地域性特徵”。
民族化價值
作品民族化的終端,體現在作者在書寫中狀寫一個民族的生存生活狀態、精氣精神和民族歷史、民族文化都必須是獨特的、活生生的,皆是以一種毫無掩飾的情狀書寫一種親歷性的人、物、事,當然也包括作者自己的心靈,正所謂“詳盡自己也入微別人”、“窺覷過往也觀照當今”。
世居民族近20個,是一個苗族、侗族、瑤族、壯族、水族等多民族聚居的地方。文化“多元共生”是其典型的“個性特徵”和“民族化價值”。現代民族生態學的基本觀點,原則是“理解自然,理解人與自然的相互關係,尊重自然過程。”縱觀《心靈家園》一書,作者結合山村自然乃至物化的景觀特點和山鄉落後閉塞的聚落文化實際,來尋找從江獨特的“這一個”,以文學的視角來揭示其內在的美,把一個民族的願望、民族的歷史、民族的命運用民族的表現手段、思維方式、語言風格、心理素質和文化傳統體現出來,這就是《心靈家園》作品的民族化,也是作者現代民族生態學文學寫作“民族化”的價值所在,也是其一大亮點。
九子娘山下侗族陡寨遠古時期“怕約怕英”凄婉的愛情故事及其“九子娘”的勤勞善良、勞苦守矩、教子有方、儉樸處身、和諧待人的美麗傳說及其傳統美德的教化故事;西山侗寨田底“問樹”,孟主任關於縣裡對田底奉獻香樟樹修建北京“毛主席紀念堂”一事在修“獻樹紀念亭”時對該村所持偏見的埋怨;高增寨里200多年前的古老木樓,其花窗雕刻的竟全然是一片古代江南農村生活的風俗畫面;對瑤族“十二拜”和“祭雷節”(情人節)的婚俗再現;慶雲百姓指認面值一元的“人民幣”正面那位漂亮的盤長發女人就是慶雲的姑娘的那種自豪感,以及慶雲姑娘在外界的鏡頭面前,表現得如同經常接待貴賓的禮儀小姐一樣的文雅舉止;建成於清道光年間如今已是縣級文物保護單位的貫洞“石牛井”,用整塊白玉石雕琢成的一頭“石牛”,清泉從牛嘴裡汩汩涌注入前面的水池,取水時直接用桶對着牛嘴便是。如此一眼構建精巧的井泉,其策劃者和建設者們竟然是如吳萬老、吳秀啟、吳秀千、吳秀成、吳奶奶、吳萬錦等一干土著百姓。“石牛井”旁邊所建的“珠郎亭”,亭內四周的壁畫更是再現了侗族史詩《珠郎娘美》中“珠郎”和“娘美”美好而凄厲的愛情故事……
野鴨節、乃堯節、吃新節、祭雷節(情人節)、蘆笙節、苗年、盤王節、招龍節,生育許願日……繽紛的節日;抬官人、吃相思、鬥牛、搶雞……奇異的習俗;侗家油茶、苗家土茶、壯家煨酒,魚生、燒魚、羊癟、牛癟、白切鴨,香豬、椪柑、冰糖柑、銀杏、宿軸木蘭、馬蹄紅杉、杜仲、荷木、櫸木、楠木、木蓮、白櫟、木瓜紅、九龍膽、獨腳蓮、七葉一枝花、蛇蓮,狗熊、野豬、豹、狼、錦雞、獼猴、長頸尾雉、百鵬、穿山甲、大樹蛇、虎紋蛇,銅、錳、金、銀……眾多的物產;岜沙男人的鳥槍和發鬏、萬卷畫廊“吳勉洞”、靈動的花橋、雄渾的鼓樓、靚麗的服飾、悠揚的蘆笙、鏗鏘的銅鼓、侗族大歌、蟬歌、琵琶、牛腿琴……以及“人人都是水靈靈的,要人才有人才,要身材有身材,要水色有水色”,純潔漂亮的台里姑娘;文明、健康、向上,沒摻雜任何半點低俗的東西三百河裸浴習俗;干團侗鄉奇特的“鼓樓搶雞”婚俗、丹陽的“薩歲”和坪寨“祭薩莽”的古老活動;岜扒侗寨“大洞侗寨不會講侗話,岜扒苗家不懂講苗語”民族融合和文化相互滲透的奇特現象;陡寨保留了侗族的古典文化,同時又散發出濃濃的現代氣息的“六月六”節日盛事……在對可以治療和預防多種常見疾病並伴隨瑤族人民生命始終的瑤族葯浴的生動描述中寄予深情讚美;在銀潭體驗“相思節”后的的心理感受;從龍圖侗家人的“抬官人”活動古老內容的“嬗變”和“翻新”揭示出獨特民風民情乃至社會歷史的變革;在對苗族年節活動和對翁擺瑤寨一班人慾期望通過葯浴走上致富道路願望的描述中透漏出作者對保護和開發所存的隱憂……
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有關“民族生活”的敘述,“再現了一個地方深厚的文化內涵和良好的道德走向。”作者在這裡通過對民族生存的“自然環境”的描繪和對民族發展“歷史承續”的再現,反映了一種靜態和動態雙重的“美”和生活的“真”,在從江這個鮮明的地域裡邊凸顯出生活、環境和美的關係下的一種鮮明的“民族文化”價值;在孕育於歷史、植根於鄉土追求的純真、樸實品格中,獲得一種時代的認知,感受到一種時代的氣息,加深了讀者對地域特質的審美印象,從而獲得對作家的審美認同。作品所體現出來的這種“民族化價值”,是《心靈家園》寫作上最具價值的地方,也是最有意義的閃光部分。
詩意的表達
《心靈家園》乃“十年磨一劍”。洋洋洒洒十餘萬言,六七十幅圖片,是作者在從江這樣一個“天高皇帝遠”多民族聚居的地方,長期下鄉調研、考察、指導工作的耳聞目睹、親身經歷、所見所感的真實采寫和紀錄。因此,這本遊記性的田野調查筆記類的集子,雖非嚴格意義上的文學性散文,卻絕非缺少文學性散文的詩意表達。
“這是一個非常新鮮艷麗的早晨。翻騰着的紫色的朝霞,穿透耀眼的雲彩,向著蘇醒的大地投射出萬道光芒;晶瑩的露珠一滴一滴地撒在草莖和樹葉上,金子似的閃閃發光,潤濕的黑土殘留着玫瑰夜色的痕迹,田野中的稻穀好像頓然透黃了幾分,百靈鳥的歌聲如雨般漫天落下。此時,大地的一切都是那樣的明媚清新,正如光芒
四射的太陽,歡歡喜喜,照耀一切,祝福一切。”(《巨洞的早晨》)
“在去美娥果園的公路上,透過車窗環視四周,只見千姿百態,婷婷婀娜,一望無際的椪柑園裡夭夭灼灼花滿樹,棵棵株株果壓枝。它們有的像閃光的露珠,柔和飄逸;有的像耀眼的星辰,剛毅挺拔;有的像迎賓舞女,凝脂丹姿。先熟的,酡顏醉臉;還生的,帶蒂青皮。陽光從高高的龍角山巔折射下來,把滿山的椪柑、草地塗飾得異常艷麗。”(《醉在龍圖》)
“平黨的風姿,最讓人怦然心動的除了和諧的生態環境外,要算那條曼妙與清澈的小溪。……這條小溪水完全是從岩隙中沁出來的清泉彙集而成,而且又處在這樣一纖塵不染的幽谷中,故而飲之甘洌,觀之晶瑩。小溪淺顯處,水光粼粼,河礫可數,哪怕掉進一枚鋼針去,也不愁找不回來;水深處,一潭澄碧,清亮可鑒,雲影徘徊,峰樹倒插,即便是真有瓊漿玉液,怕也難比它的溫潤清純。”(《平黨煮魚》)
“幾個小時過去了,太陽正往西邊奔去,遠處的天空及時被紅彤彤的夕輝塗得五彩繽紛,忙碌了一天的瑤族同胞像漁翁收網一樣滿載回家,山那邊牧童的笑聲已越來越近,報時的鳥兒催得大夥手忙腳亂,小寨已漸漸地升起了縷縷炊煙,這座山寨的傍晚交響曲就這樣開始了。”(《擺翁瑤浴》)
“一彎新月斜掛天際,微弱的月光更給小黃侗寨增添了一種令人遐想的色調,那些在白天看來密密麻麻且顯得錯落有致的翹檐樓閣,現在卻變成了一片墨黑的圖案,你想象它像什麼它就像什麼。……剎那間,坐在對面那位水靈靈的姑娘大方的一聲輕輕起調后,在座的十多位小姑娘接着同時發音,那優美的旋律瞬間充滿了鼓樓,響遍了整個侗寨,如一條小溪潺潺而過。突然間一段女高音從溪流中躍起,一段女低音浮在溪面,彼此相擁相依,歡笑着流向您的心田……”(《小黃的夜晚》)
作者在景觀意象的表達上,善於選擇富有民族性、地方性和個性化的具象元素,大處着筆,全景勾勒,細部輕描,整體和局部有機統一,使整個景觀具有立體感、通透感和人情味,因而呈現出陰柔之美、詩性之美。
在秀塘鄉那個名叫桿洞的寨子里,與自學成才的“建築大師”梁重山觸膝擺談交流桿洞博大精深的建築文化所體現出的特點。特別是作者發現這個叫“桿洞”的侗寨,家家戶戶天天都拖地板;所有的巷道、人家,沒有一片丟棄的紙屑,沒有碰到擋路的殘渣,沒有聞到異樣的臭味……不禁由衷發出:這裡的衛生狀況“達到了國家級水平!”的讚歎。
在停洞,作者向鬥牛獲勝的主人討教擇選鬥牛的秘訣;與十多年未見面的學生在鬥牛場邊的湯鍋店吃“牛癟”;加勉鄉黨港寨上飲“苗家茶”,加榜喝壯家“煨酒”。特別是在雍里吃油茶,幾碗油茶下來,作者竟意外地發現無論客人吃油茶的碗如何擺放,女主人都能分辨清楚,從不曾錯亂過;雍里的與王支書甚至告訴他,吃油茶不僅提神帶勁,還有溝通感情、凝聚人心等功效。不管有多大怨結,圍着桌子吃上幾碗油茶下來,問題就解決了,他作為支書經常都是這樣化解村民矛盾的。這便是雍里,油茶給莽莽群山帶來綠韻,給芸芸眾生撫慰心境。
雄峻、翠綠,密林相映成趣,風是綠的,陽光是綠的,連人也都為這清澈的綠色所滲透了的太陽山,及其山頂帶有神話色彩的白櫟樹;東朗鄉天然玄妙的孔明山上的練兵場、飲水塘、花街、圍牆、碑刻、哨營、關防等古戰跡遺址及其村民保存的銅鼓、古代兵器和金銀、珠寶等文物品和三國孔明“七擒七縱”故事的主人公孟獲的神秘傳說;頂洞侗寨“陽洞長官司”故址,小橋、流水、古道、鼓樓、井泉、廟宇、古墓、古碑等文化遺存;昔日出身大學士的兩位同胞共母的孟氏兄弟,乃至解放后職任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梁旺貴……一件件鮮活的物事、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從作者的筆下站立起來,讓人想見這裡原來曾經擁有過的人文盛世的繁華。
顯然,在《心靈家園》里,作者的寫作已經從對生活的平實敘述轉向了對生活和生命的詩意表達,由此引發讀者的追問並進行一種哲學層面上的思考。
平民化意味
在《心靈家園》里,我們隨着作者的腳步一路走過往洞、高船、增盈、孔寨、貢寨、朝利……這個面積不到300平方公里的古老侗寨群落,竟然分佈着24座造型奇特的“鼓樓”和24座典雅別緻的“風雨橋”,其中被列為縣以上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就有16座(國家級1座,省級1座,縣級14座)。這些大山深處的瑰寶,大都有百年以上的建築歷史,在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盤旋而行,或是依着如蛛網似的溝河逆轉而進時,這一座座時而密集,時而稀疏地散落在群山之間的村落、鼓樓和風雨橋,我們所看到的是一幅幅如山花盛開,高潔而又斑斕的誘人畫面。
而且,不管是進入哪一個侗寨,都毫不例外地矗立着參天的古樹。一個寨子少則四五十戶,多則三四百戶,依山而建,傍水而立,密密麻麻。木樓的材料基本是當地盛產的杉木,屋柱粗大挺直,縱橫成行,高矮不一的柱子之間用方形木條開榫銜接,房子四壁以木板開槽密鑲,房頂蓋的全是自造的青瓦。更奇的是,不論是建民居還是建鼓樓和風雨橋,也不論是在平地還是斜坡,侗族的建築師們從來不用圖紙,僅憑一個墨斗、一把三尺、一支竹筆就在半邊竹片上就完成了這偉大的設計。
更有千年紅豆杉王國——銀潭“新米節”里在紅豆杉“鞦韆”架上“盪”出的美麗愛情;三百河裸浴,人與大自然共生同樂,自然和諧中體現的人性張揚;岜沙人的“與樹同樂”,占里人的“適度人口”理論,龍圖人的現代鄉村“城市生活”,巨洞人的“江上大歌”,翁擺神秘的“瑤浴”……無不是從江人民所創造的奇迹。
作者為我們展現了一幅幅充滿詩情畫意的優美景緻,準確地把握了具有從江鄉村景觀特色的一些基本元素,哪怕只是一些零散片段的景觀再示,無不顯現一種詩意的表達,讓人獲得一種具有“天人合一”境界的個體體驗。這正是作品為我們提供的美學和文化的價值。
整個作品里,還有許多“平民化”的記錄與描摹。除了加勉鄉黨委書記蒙滄海、剛邊鄉黨委書記蔣正才、家榜鄉黨委副書記黃海生、翠里鄉黃書記和賈副鄉長、斗里鄉人大主席陳玉忠、增沖侗寨鄉辦公室主任小吳、斗里鄉鄉財政所幹部潘玉林一干鄉鎮黨委、政府的公務人員外,還有農村基層組織的負責人,如銀潭的潘支書、陡寨姓趙的女支書、龍圖的梁支書、倫洞村支書吳建勛和村主任、翁擺村委的鄧貴勝主任、田底侗寨的孟主任,更有農村學校的校長、教師乃至平民百姓,如岜扒小學校長潘友祥、高芒學校鳳成偉校長和他的妻子、停洞教輔站胡慎剛站長、教研員朱盛德、大歹寨的吳老師、大歹寨老潘你往、占里藥師奶銀姣、平洞寨62歲的侗族老人石文錦和小石妹、桿洞“宮廷式建築”樓主蒙玉帶、增盈寨將兒子結婚還不到一個月的新房讓給客人投宿的侗家老人等等……
《心靈家園》讓我們無時不生活在一種“平民化”的“節日風情”里。“從江一年四季幾乎月月都有節日”,節日是展示一個民族“農耕文明”的一個最重要的平台:歌舞、服飾、競技、賽事、飲食、娛樂、戀愛等各類傳統民族民間文化藝術如生命之花葳蕤綻放。“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水土,就是一方土地上生活的人們的生活情態和精神寄託之地。《心靈家園》所截取的20個鄉鎮30多個村寨就構成了從江“一方水土”特定的民族生活、生產和社會發展的長卷,同時,在思考和詮釋中傾注了作者濃濃是生命情意,使讀者在審美的愉悅中獲得一種“平民化意味”和哲學層面上的思考。
可貴的治學品格和嚴肅的寫作態度,使得作者在“平民化”的描述里不忘進行歷史的梳爬,於寫實的文字里不忘進行詩性的描述,使得文章顯得活潑跳躍,再配以精美的照片,實現“文學、史學和美學”的互補,從而體現了作品的“平民化特徵和文學性意義”。這是《心靈家園》寫作上最為有特色的地方,也是最有生命力的部分。
同時,無論是寫一個人,敘一件事,摹一件物,狀一個景,作者往往只選擇三兩個自然景物,寥寥數語信手拈來,簡潔、準確、清新、傳神,無不投入心靈,融入切身感受與體驗。“讓我們看到了偏居一偶的苗族、侗族、瑤族、壯族人民自然從容、純樸單純的生活,感受到了他們的沉默隱忍、堅強執着、寬厚善良的性格與精神品質。”寫作中,作者幾乎傾注了全部個人情感,彷彿是一種滲透到骨子裡的習慣和偏好使然,亦或某種審美情結的外化。在鄉間不斷的“行走”中,時時見景,處處生景,事事因景,作家彷彿一刻也沒有忘記充當“行走”中秀美景緻的“形象代言人”,而且樂此不疲。總之,能夠在不同的創作環境中從不同的角度自由描摹和雕飾,這得益於作者多年從事辦公室文字工作練就的本領,也體現作者對景觀趣味和美學真諦的苦心追求,找到一種靈魂的皈依。
玉平君在從江這塊美麗而神秘的土地上,足足生活了20個春秋。在這7000多個日日夜夜裡,他所見到的都是美麗多姿的精彩圖畫,遇到的都是和睦相處的感人場面,碰到的都是甜甜蜜蜜的歡樂景象;“天人合一”,“崇尚自然”的民族觀念;“民族內聚”,“和諧寧靜”的文化精神;“謳歌生命”,“歌舞生活”的民族心理。自然,催生了作者的一種急切的鄉土情緒和“平民化”的表達,在對一方山水自然和歷史風物人情的激情叩問中,成就了作者永遠的《心靈家園》。
不僅成就了作者永遠的的“心靈家園”,也成就了讀者“大美從江”永恆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