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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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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婆婆2012-6-4

  我的婆婆,浙江舟山人,高高大大,嗓門洪亮,年輕時漂亮沷辣,老來也還是風貌依舊。她識字不多,也極好面子,是個典型的家庭婦女。

  婆婆出生於漁家,東海的風,東海的浪造就了她豪爽的性格,對人對事直截了當,從不遮遮掩掩。年輕時,她分管我們那一片住宅區的公共衛生,每逢周日,只要不下雨,一清早,她就會亮起洪亮的大嗓門:“搞衛生啰!”直到家家戶戶都出來了人,認認真真地把周邊環境打掃得一乾二淨為止。說也奇怪,每戶人家聽到這號角一般的聲音,既使不情願,也會毫不猶豫地帶上掃帚、鏟子什麼的聽從她的指揮。如果那戶人家有兩、三個星期沒人出來打掃衛生,她會毫不客氣地登門造訪,直到人家認錯並付諸行動才算了結,為這事,也得罪過不少人。

  她有一副熱心腸,也有着舟山人的精明和“小氣”。家庭的貧窮和捉襟見肘的日常開銷,使她對錢格外看重。公公的工資她要分成幾份,除了瞻養上一輩老人的費用外,還要勻出一部分來照顧八竿子才打得到的親戚。老家的人陸陸續續地投奔到她這兒,沒找到工作前就吃住在家裡,她從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但又毫不客氣地說:“怎麼這麼笨,還沒找到(工作)?白吃白喝地不長腦子。”繼而又熱心地給人家到處張羅。一批批的人來了,一批批的人走了,家就象個驛站。她也會不停地發牢騷:“沒錢啦,過不下去啦。”一轉身,又像忘了此事似的。她很少給自己做新衣裳,常常會羨慕地說:誰誰誰做了一件衣服真好看。有時,她買到了一塊極滿意的零頭布,就自己動手縫縫連連給家人做新衣,還高興地說:“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

  每到公公發工資的日子,她會買上一小塊肉,肉里摻上好多菜,做成好幾份肉餅子,給公公和孩子們吃,自己從來捨不得喝一口湯!那時,婆婆家糧食不夠吃,有紅薯供應的季節,她會通宵達旦地排隊,背來大堆的紅薯,摻在米里做成紅薯飯,讓家人飽飽地吃一頓。每年冬季,她都要腌一塊五斤重的大肥肉,這塊肥肉是她每天燒菜的法寶,總是薄薄地切幾片,在熱鍋里熬出點油,然後利利索索地抄上一大盆菜,就成了餐桌上極美味的葷菜了,這塊肉一直要吃到端午節前後。那時每人每月只有三兩油票,靠了這塊大肥肉,婆婆竟然每月可以省出幾兩油票來。

  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嫁了過來,從來衣食不愁的我,想好好在婆婆面前表現一番,那一年過端午,我興沖沖地買了鵝,買了肉,弄得鍋碗瓢勺叮噹響,想做一頓豐盛的晚餐孝敬二老。誰知婆婆不時地在我身邊轉悠,兩眼瞪得溜圓:“怎麼放這麼多油啊,跟倒自來水似的,不會過生活!”一會兒又叫了起來:“這麼好的菜葉怎麼丟掉了,遭天打的!”弄得我滿腹委屈,丟下鍋鏟跑到屋裡睹氣去了,婆婆滿心歡喜地接過手去,燒了一桌她認為的美味。

  隨著兒女們長大成人,婆家的生活逐漸地富庶了起來,婆婆手裡的錢多了,但一如既往地不改老習慣,買菜會為一分錢跟人爭得面紅耳赤,買布總少那麼一寸,讓人哭笑不得,我給她買的新衣服,象文物似的珍藏在衣櫃中,只有當她認為是非常重要的場合才穿上一、兩回。我生寶寶時,她從柜子里翻出了陳年寶貝,(那些舊得不能再舊的床單、內衣)用開水洗凈晒乾,縫製了好多套嬰兒服和尿片,讓我的寶寶穿得舒舒服服。她還是喜歡在街上淘便宜貨、買零頭,寶寶身上的線衣褲都是她用零頭線打的,說話也還是那樣快人快語,擔心我不會做家務,將來不會持家,兒子受苦。

  婆婆一天天地衰老了,時不時地眼裡流露出一絲憂慮,她愛嘮叨了,有一句話常掛在嘴邊:“我們舟山老家有一個習慣,吃女兒的要跪進跪出,吃兒子的是罵進罵出。”我不知道這個風俗,但我深知婆婆是擔心她做不動時,我們會不孝。

  寒來暑往七十載,婆婆不幸患了腦瘤,手術過後,好強的婆婆不能再操持家務了,說話變得小心翼翼,像是虧欠了我們似的,更不幸的是,不久她被查出患了老年痴獃,一天天地嚴重下去,後來乾脆連家門也不認識了。公公也在心力交瘁的情況下得病離開了我們。為了婆婆的晚年過得尊嚴一點,生活質量好一點,我和愛人開始為她找保姆,義不容闢地承擔起了照顧她的責任,閑睱時帶她去公園兜風,買一些小零嘴給她解饞,望着婆婆像小孩一樣手舞足蹈時,不禁一陣陣地心酸。我們給她到處求醫問葯,但都以失望而告終。09年,當凜烈的寒風還在三月的大地上呼嘯時,婆婆忽然清醒了許多,念叨着:大生,仁方,嶽嶽結婚了嗎?我們趕緊把小孫女抱來告訴她:你有重孫女啦。她眼裡閃着淚光,在小孫女稚嫩的臉蛋上親了一口,緩緩地說:辛苦你們啦,活了八十多啦。一周后,她離開了人世,嘴角上掛着微笑。

  這就是我的婆婆,一個太普通太普通的婆婆,像千千萬萬個勤儉持家的普通婦女一樣,一生以家庭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