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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到彝家做媳婦(十二)——婆婆的葬禮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婆婆的葬禮

  抒夢

  婆婆的棺木停放在新蓋起的堂屋裡,棺材兩邊的空地上鋪 着稻草,稻草上或坐或躺的男男女女是親戚和鄰居們,他們已經為婆婆守了半個月的靈了。明天婆婆就要到山上安息了,我決定也為她守最後一夜的靈,這是彝族的規矩,也是一個兒媳應盡的責任。

  婆婆的靈魂已經離開她的身軀半月有餘。婆婆離開人世的當天,已經請了五個貝瑪來算出嬪的日子,然而分別住在五個寨子的三個彝族兩個哈尼族貝瑪算出的日子竟然驚人的一至,半月後婆婆的屍骨才能入土。

  望着婆婆黑黑的棺材,想着她的音容笑貌,想到我和她婆媳一場,雖沒什麼矛盾衝突,但也沒什麼更深的交流。80多歲的她是學不會說漢話了,不知不覺間我的語言就變得南腔北調了,不但云南話說不好,家鄉話也帶起了雲南腔。這種不論不類的腔調學說彝族話總是引得人家大笑,於其說不好還不如不說。所以我和婆婆就成了這樣一種沒有語言交流的婆媳關係。她一生只有兩個兒子沒有女兒,我又不能和她講講心裡話,想來她的心中一定萬分遺憾。對她不能給予語言的安慰,生活上也沒有盡到孝心;在縣城生活,沒有一份穩定的收入,只能在生意場上忙碌,整天忙得焦頭爛額誰也顧不了,沒想到從不說身體不適的婆婆竟然一病不起,僅僅一個多月就離開了人世。如今雖同在一屋卻是陰陽兩界了,我這樣的懺悔不知道到了另一個世界的她是否能夠聽得懂?但願那裡都只有一種語言。

  這樣傷心地想着,不覺竟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守靈的人都起來了,嘰哩呱啦地說著什麼。老公來到我跟前對我說,為婆婆開路的時辰到了。只見大夥都跟在貝瑪的身後,我們也趕緊跟上去。貝瑪手捧厚厚的舊經書,哩哩啦啦地背唱着經文領着大夥圍着棺材轉。每個人手裡都拿着一枝香,靜靜地跟在貝瑪身後。我十一歲的兒子也被叫醒參加這個儀式,因為他是這家的第二個孫子,這個家就只有兩個孫子。他擠在我的前面好奇地看着大家。這樣左轉三圈右轉三圈,然後每人又拿一隻碗添飯來獻,這時調皮的兒子就守不住那煩瑣的規矩了,開時搗亂了,他把手中的碗放到前面那人的屁股下,裝做接東西的樣子,嘴裡還發出給小孩把尿的聲響------

  這樣一折騰,睡意已去。院子里的那堆火已經燒了一個多月了,自從婆婆病重以來,老天也跟着傷心,一直陰沉着臉,時不時要灑些淚水。守候婆婆的親戚鄰居來來去去從不曾間斷,屋裡坐不下就只有在院子里搭蓬布點火堆。這時還有人圍着那堆火在吸水煙筒。其實這近兩個月來婆婆家的灶火也不曾熄過,公公婆婆為人和善、交友甚廣,來探望的人十里八鄉的不斷,來了總要吃住兩天。婆婆過世,寨子里的人家都會來幫忙,一天到晚忙着做事的有、喝酒閑聊的有,幫不上忙的來坐坐喝喝酒、吸吸水煙筒,添個人氣,總之老人過世了,家裡不能太冷清,彝族把人的死當做一生最大的事來辦。結婚生孩子都可以簡單操辦,唯有辦喪事絕對不能馬乎,即使手裡沒有錢求爺爺告奶奶借錢也要大操大辦。

  少數民族向來禮節就多,尤其是葬禮的場合。反正我也不懂,人家叫怎麼做就怎麼做。天還沒亮人們就開始嘈嘈雜雜地忙碌起來了,我們這些帶孝的兒子、媳婦孫子孫女隔一陣就要在棺材前磕一次頭,不知磕過幾回頭終於該吃早飯了。樓上樓下房頂上都擺起了桌子,桌子不夠了,就擺在地上;也不分男女老少隨便就坐;一個寨子里的人家都不用燒火做飯了,這是規矩。常言道:雞多不下蛋,人多無好飯,那肥豬肉一塊一塊切的有一厘米那麼厚,洋芋也是大塊大塊的用水煮也不放油鹽味精,然而人人都吃的那麼香甜。我和兒子也拿碗去甄子里盛飯,盛到碗里才發現,飯粒散拉拉的沒有一點粘性,就沒了胃口。見我們端着飯碗,就有人讓座叫我們過去坐,倒把我們當成客人了。剛要挾菜,看到幾個孩子鼻涕流到嘴邊上,快過河了,然後用衣袖一抹又趕緊挾菜。

  吃過飯就聽到鑼鼓聲聲、鞭炮噼里啪啦。有親戚來了。侄女慌慌張張拉起兒子對我說,阿嬸快點快點,我們要到門口守着,不能讓獅子舞進家來,那樣就不好了。趕緊跑到大門口,老公、侄兒和家門中的一些晚輩已經堵在了大門口,舞獅的兩個人在鑼鼓鏗鏘的音樂聲中歡快地舞蹈着,做勢要跳進門,侄兒就做往外趕的動作。這樣舞過一曲,侄兒趕緊給舞獅人送上香煙和禮物。舞獅隊就退到一旁休息,親戚就抬着豬肉、牛肉等進來。我看到老公、侄兒侄女們趕緊湧出大門,撲通通都跪在了地上;親戚們忙走上前一個個將他們拉起。然後到棺材前磕頭,守在棺材旁的大哥披麻帶孝光着腳哭喊着:阿嫫、阿嫫------向親戚們咚咚地磕着響頭。大嫂守在棺材旁邊哭泣,親戚中來的女客磕過頭也坐在稻草上唱戲一樣拉長聲音哭訴。

  每來一家親戚都是重複這樣的儀式,我看到,侄兒和那些家門晚輩漸漸的都是在應付了,他們一直走到親戚跟前才裝做下跪的姿勢,親戚們自然要趕緊扶住。只有老公在一遍遍地撲通通跪倒在門口的石頭上,連日來的陰雨天氣,來來往往的人們把門口山石鋪成的小路踩成了爛泥巴路,老公的兩手和雙膝全是泥巴了。

  大嫂的娘家人來了,來了就趕緊圍着大嫂說著話,又拿出兩件白孝服分別給大哥大嫂穿上。我和老公就很孤單地看着,心裡更加想念遠在家鄉的父母。

  該來的親戚都來了,寨子里的人家也紛紛拿稻穀和米或三塊五塊、十塊八塊的錢來;還有周圍寨子里一些遠門親戚,他們不必殺牛抬豬來獻,就抱一兩隻雞送幾塊錢。抬豬抬牛來的都是較近的親戚,這些親戚有管事的人把他們按排在寨子里鄰居家裡。他們自己生火煮自己抬來的牛羊和米飯。此時婆婆的娘家是老大,好些事情都是他們說了算。整個葬禮絕對不能得罪他們,彝家人認為“世上數蕎子最苦,人間以舅舅最親”。所以祭喪時,任憑舅家怎樣為難,都不敢怠慢。於是親戚來訪的議式一結束,老公和大哥兩個孝子就去拜訪婆婆娘家來的舅舅、表兄弟們,以求下葬的時辰。

  婆婆的棺材是在午飯後有鎖鈉哀鳴、鞭炮聲聲相伴着抬出家們緩緩向寨外的森林裡移動而去的。婆婆活着時很輕躺在棺材里很沉,婆家住寨子腳,房子下面是一片梯田,一出門就爬坡,連日的雨霧使山路泥濘不堪,十來個人肩扛黑黑沉沉的棺木每一步都充滿了艱辛。正如婆婆的一生。

  棺木送出寨子外的十字路口,停了下來。親人們在這裡和就要上山的婆婆做最後的告別議式。前面突然亂了起來,踮腳抬頭去看,只見老公跪在地上哭着不肯起來,大哥跳着腳不舍讓棺木離去。有幾個人在勸說拉扯着他們。看着這種情形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時,一直攙扶我左膀右臂的堂哥家的兒媳和孫女,一邊對我說脫掉孝衣一邊就着急地動手幫我脫。孝衣剛一脫掉拉着我就往回跑,那神情就像後邊有老虎在追趕。我完全不能自己地被她們兩個拖拉着跑了一段,發現大嫂也被她的兩個娘家侄媳拖着艱難地跑着。大嫂畢竟年歲也大了,動作遲緩,她的兩個侄媳幾乎是架着她凌空飛翔。即使不下雨的山路我都走的艱難,何況多日的陰雨使路已積水,來來往往的行人把路踩的奇滑無比,要是平時我可能要駐個棍子才敢行走,可是今天我被她們兩個拖着深一腳淺一腳彷彿夢中亡命天涯的飛奔。心裡不明白她們這麼不要命地跑着究竟是為了什麼?大嫂她們一直遙遙領先,使拉我跑的兩個人很着急。就在一個叉路口她們做出了大膽的選擇,棄大路奔小道,要知道小路更崎嶇,而且還要跨過一條大溝,一不小就會掉到溝里,那可夠你爬的了。可是不知道是什麼神奇的力量,讓兩個比我矮一大截的人架着我跨越了大溝,把大嫂遠遠地拋在了後面。終於到了家門口,一路上“生死不棄,步調一致”的那兩個人就丟下我不管了,慌慌地跑到門口的香灰水盆里象徵性地洗了一把手就急急地跑到堂屋裡去了。我只能學着她們的樣子,在香灰水盆里也洗了下手進了堂屋,見她們在堂屋中間擺飯的簸箕里抓了一把糯米飯,又圍着圓圓簸箕轉了一圈才走出屋去。我們做完了這一切,大嫂和她的兩個侄媳也回來了,我看到她們滿眼的無奈和失望。原來彝族的規矩是,葬禮的那天哪個兒媳婦先回到家哪個兒媳及和她一起回來的人家以後的日子就會富有。

  此時大哥及侄兒、老公和兒子也回來了,他們剛剛走進家門,侄兒的睡房裡就傳出一聲新生嬰兒嘹亮的啼哭。今天一直待產的侄媳此時產下了一個胖胖的健康的小姑娘。生命的輪迴是如此神奇,老的去了,新的生命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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