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路坎坎坷坷、牽牽絆絆,風霜雪雨的旅途中,在你踉蹌學步,蹣跚行走時,扶你一把,給你慰籍的人,才是你一生中最大的財富。一棵樹的曲直,一朵花的殞或生,無不在點點滴滴的灌輸中,滲透着園丁的心血和展望未來的夢......我的一段少年時光,很榮幸就遇到了給我一生財富的人---弱水老師!
叮鈴鈴......叮鈴鈴......上課的鈴聲像是一陣清新的交響樂,劃過學校新學期第一天的上空!新課桌、新板凳、新日光燈、新塗抹的黑板......教室里吹拂着新鮮的風,連“八零級一班”的班級牌也是嶄新晶亮的。四十多名虎頭虎腦、怯怯生生的新面孔,鴉雀無聲的等待新老師,期盼着一場新的征程。
那個時候我不太懂,什麼叫亭亭玉立,什麼是閉月羞花,看到講台上有些靦腆、有些局促的女老師,只是感覺,眼前悄然一道別緻的靚麗。
“大家好!我是你們的數學老師,你們的班主任,我也是剛剛走出大學校門,沒有什麼教學經驗,但我很樂意做你們的朋友,請同學們在以後的學校生活和學習上,支持我的工作,我會盡我所能,把我所學知識傳輸給你們!”嬌俏的櫻桃小嘴兒,還在嚶嚶蠕動着,如鶯歌燕啼的自述,不知道哪個“愣頭青”啪的一聲鼓掌,寂靜的講台下瞬間“嘩啦啦”如炸響的春雷般,一片掌聲經久不息。全體同學不約而同的起立,向新老師行注目禮!
滿臉緋紅的新老師走下講台,面對全班同學,竟然以標準的鞠躬姿勢向同學們還禮,請大家坐下。她的身影在我眼前一下子高大起來,頓時一種親切感替代了剛才的怯生和不安,甚至有膽子大的同學,竟然喊出:“謝謝老師!我們一定會成為朋友的”新老師笑了,像溫暖的春風,綻開了整個教室的燦爛。
她拿起一根新的聖潔的粉筆,在散發墨香的黑板上工工整整的寫下三個字“呂弱水”。然後輕啟朱唇:“這是我的名字,大家互相介紹一下自己吧。”氣氛一下活躍起來,有的同學竟小聲的感嘆:怎麼不是“若水”呢?幾個小女生竟然也嘰嘰喳喳的附和着。呂老師微微一笑,淺淺的酒窩似乎在詢問,誰知道“弱水”的真正含義?幾個同桌都在小聲討論,大概都認為“若水”才是美麗的水,而“弱水”是軟弱無能的水吧?
我忽然想起暑假裡,父親為了提高我的詩詞鑒賞能力,曾借我看過一本《紅樓夢》,裡面就有一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我當時也不是太懂,就請教了父親,沒想到今天用在了新老師身上,我有點躍躍欲試。我的同桌大概看出點苗頭,騰地起立,指着我大喊:“老師,他知道!”一邊說還一邊做着鬼臉。大家不約而同的把目光轉向我,呂老師也鼓勵地努努嘴:“那位同學,請起立”。
我幾乎把父親的原話滔滔不絕的背起來:“弱水”,有遠方荒涼柔弱的水之意,但“弱水三千”一詞,就有暗喻具備堅定信念,聚萬千之水能載舟覆舟;而“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又暗指縱然佳麗三千,只在乎一人。我滾燙着臉,手心裡捏着一把汗,還沒坐穩,呂老師就帶頭鼓起掌來,緊跟着雷鳴般的掌聲夾着同學們的嘖嘖稱奇響徹在教室的上空。也就從那刻起,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延續開來:請別叫我呂老師,叫我弱水老師,好吧?!整座教室立刻沸騰起來,一縷相見恨晚的熟悉溫馨着每個角落。
緊張的學習生活,牽扯着老師和同學們的心。同學們幾乎是清一色的農村娃,那時的山溝溝里,還沒有拉電,在家裡的油燈下看書寫作業,吃盡了油煙熏燎的苦。當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胸前佩戴着“鄒縣十二中”這座重點中學 的嶄新校徽,即使不在父母身邊,但有老師們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照顧,心中平添了幾分自豪和喜悅。要走出大山,放飛理想的夢在日光燈的熒熒餘暉里,伴着弱水老師的微笑與鼓勵,悄悄的鋪展開來。
除了幾門主要課,學校有時把音樂、地理、政治、體育等課時都改成了學生自習,不知道當時的學校領導出於什麼考慮,我們幾個班幹部只好和弱水老師商量,同學們也都一致堅持全面發展,誰知老師找領導商量也碰了壁。我們只好敢怒而不敢言的繼續着日復一日的自習、自習。又是一節音樂課,弱水老師忽然笑眯眯的指揮兩個同學,抬來了一架嶄新的腳踏木製風琴,黑板上掛了一張大幅的紙,手寫五線譜的歌曲---“年輕的朋友來相會”,那歌詞正在熠熠生輝。
同學們笑啊、跳啊,跟着弱水老師腳踏木風琴的 鏗鏘節奏,一張張稚嫩的臉蕩漾起歡快的音符:“年輕的朋友們,今天來相會,盪起小船兒,暖風輕輕吹,花兒香......”歡快的歌像長了翅膀,柔軟着弱水老師的心血,飛向高高的沂蒙山,跨過潺潺的沂河水,向著理想的岸緩緩飄升。
幾天後,那幫嘰嘰喳喳的小女生才透露,那架木製風琴是弱水老師自己的工資買的,還把自己的許多休息時間用在了同學們的娛樂和學習上。從那天起才知道,弱水老師是書香門第,卻趕上了十年動亂的文化大革命,她們家被劃成了右派,但良好的家風始終督促着她努力學習。剛恢復高考,就一下考入了濟南師範大學,畢業后自願分配到我們這偏遠的 縣城中學。一股油然的欽佩和感激之情,在我和同學們的內心悄然滋生,我們都默默發誓,更加刻苦的學習,用最好的成績為弱水老師的付出而交一份滿意的答卷!
同學們渴求知識的慾望與日俱增,弱水老師就像一部萬能的康熙大字典,豐潤着我們的羽翼,她爽朗的銀鈴般笑聲就是我們前進的動力。
她經常跟我開玩笑:“小蝸牛,快快爬,爬到樹梢就能聽到黃鸝動人的歌謠了......“我會嘿嘿的傻笑着,那些語無倫次的諾言,被弱水老師戲說成”巧舌如簧“的辯解,甚至是夢話。每當這時,我會很認真的繼續着我的裝傻:”巧舌如簧,是嘴裡裝了彈簧的意思嗎?“他盯着頑皮的我,把一本厚厚的《中華詞典》塞到我手上:”借你的,好好看看!等畢業還我吧。“我的眼裡有淚花兒在閃爍,可是她經常告誡我們,男兒有淚不輕彈。所以,我拚命地忍着。
她知道、她了解、她懂得:我們這些背着地瓜面烙的煎餅,去求學的孩子,家中都勒緊褲腰帶供我們讀書、交學費,真的沒有多餘的開銷去買課外書;她親眼看過我們一頓飯只用兩塊腐乳做菜、兩張煎餅充饑就匆匆解決。所以她積攢的許許多多的書籍都”借“給了我們,她把園丁的無私和執着化作陣陣書香浸透着棵棵亟待挺拔的小樹苗,似乎有縷縷花的芬芳,在她酥手揮剪的枝頭,悄然漫延成蓬勃的春暉滿園。
時光的雨滴澆築着護愛的暖流,彈指一揮間,那點點滴滴的撫慰和關愛,帶着弱水老師殷切的期盼,緩緩的滋育着我們的身心。我們個頭兒長高了,不再那麼弱不禁風;我們心思縝密了,不再那麼小肚雞腸;我們眼界放寬了,不再那麼捉襟見肘;我們以水代酒了,不再那麼淚眼彷徨;我們放聲高歌了,不再那麼膽怯慌張......
弱水老師的笑意又寫在了臉上,那甜甜的酒窩兒在每張布滿心血的答卷上,滿意的蕩漾。雖然就要面臨惜別,我們和老師的心依然緊緊相連,相連在了廣闊的沂蒙山水間,相連在了禮樂爭鳴的孔孟廟堂,相連在了黃河渡口的輕舟旁,相連在了海闊天空有夢的遠方......我拿出那本保存完好的《中華詞典》,深深的一鞠躬,雙手還給淚眼汪汪的她。
弱水老師伸出纖細的手,慢慢接過厚厚的書,掏出鋼筆,在扉頁上龍飛鳳舞的寫下”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贈高天同學“。然後拍拍我結實健壯的肩膀,把書又塞在我手裡。我木然的抱着那本書,彷彿接過了千萬斤的溫情和厚意,”淚飛頓作傾盆雨“的哽咽只能壓在心底,我分明看見弱水老師的嘴角又在叮嚀着”男兒有淚不輕彈“的誓言。抬眼望,一群和平鴿快速的飛向藍天,那一串長長的鴿哨彷彿把我的心聲帶向了無限遠......
”八零級一班“的講台上,端莊秀麗的弱水老師又腳踏起那架同學們熟悉的木製風琴,悠揚激昂的琴聲穿過千山、穿過萬水,悠悠的划向弱水三千的點點輕帆。四十多個即將踏上新學府的她的學生,正以風華正茂的熱血和豪情,以茁壯成長的,樹的筆直,仰望着自己辛勤的園丁而放聲高歌:但願到那時,我們再相會,舉杯贊英雄,光榮屬於誰......
-----天行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