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遊”閑話
鄒以海
臥遊有別於舟車出行,雖足不出戶,卻極盡眼耳視聽,是純粹的精神遊歷。我喜歡躺在自家陽台躺椅上,沐浴春光秋陽,捧一卷地理畫冊,作一番“臥遊”,也是一件愜意的美事。
翻閱古籍,臥遊一詞出於《名畫錄》:“宋,宗炳,善書畫,好山水。西涉荊巫,南登衡岳,因結宇衡山,以疾還江陵,嘆曰:‘老疾俱至,名山恐難遍游,當澄懷觀道,卧以游之’凡所遊歷,皆圖於壁,坐卧向之”。古人因交通工具簡陋難以達遠,便以畫尺軸方寸已狀其行,或畫山水於壁,以供臥遊。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這幅中國十大傳世名畫,尺幅之間,昔日汴京種種勝景,如,卧以飽覽游之,當能跨越時空,極盡欣悅之享。
我有一個老同學,性情閑雅。多年後,一次家庭拜訪,當踏進書房,被四壁的山水畫和鑲嵌其中的液晶電視屏吸引。作為自由撰稿人,原來他在家閑居,少有出遊,遇想遊覽國內外山川形勝時,便或覽畫作,或讀遊記,或觀風光片,以此舒解寫作之倦,還得了娛情之樂。
古代文人常因舟車不便,旅途艱險所阻,選擇了臥遊。也許是滿足時人的這項需求,清代畫家程正揆所作三水總匯300幅《江山臥遊圖》,系統表現山水韻意,堪稱大作。集中地臥遊賞析,比起“勞師襲遠”般的跋涉之旅,倍增盎然意趣,卻無半點勞乏。
余秋雨在一本旅行書的序言中,希望旅行少一些揚旗吹哨的團隊和匆匆追趕的人群,多一些慢吞吞關注的陶醉者和凝思者,從而大大提升觀賞者的整體品質。臥遊便是這一蘊意的註腳,少了出行的顛沛,多了家的安然,也許,這就是它引人興味的另一面吧。
區別於傳統旅遊,臥遊精簡濃縮了旅程,面對美的意趣觀賞,省儉金錢,提高效率,直達創造美的意境。《旅行的藝術》的作者阿蘭.德波頓說,他從英倫飛抵法國,到了普羅旺斯那裡的街景,那裡的麥田,一路辛苦到現場卻失望了,一點沒有凡.高畫作表現的濃烈氣息,遠不如藝術再現的美輪美奐。
古代文人的臥遊,僅限于山水畫觀賞,如今通過讀書、看遊記、看旅遊畫冊和電視觀光片,甚至互聯網,更可直達遊覽地的審美核心。性情高雅、喜歡古典氛圍的人,找一本古人遊記閱讀。比如:《徐霞客遊記》、袁中道《游居柿錄》等,古人遊記文字簡潔明快,典雅有致,筆意所至,性情隨之,不僅能隨古人飽覽風光,還能為文字所陶冶,為古人性情所熏染,人也跟着變得高雅起來。性情懶散的,看一下電視風光片,立體感強,有身臨其境之感,許多風光片的解說詞,詩意飽滿,聽之,亦受益匪淺。可謂足不出戶,但山水秀色,盡得飽覽。
臥遊之美,在於動靜結合,“卧”是靜,“游”是動。在於一種對文字和畫面的感悟和聯想,悠遊其間,神閑氣定;更在於它是一種精神、思想的遊覽,所以,能極大地發揮人的想象力,使遊覽的“對象”豐實而飽滿。北宋元佑二年(1087年),秦觀因精神苦悶,周身不舒,患了腸癖之病——拉肚子,乃至卧床不起。友人攜王維畫作《輞川圖》供他欣賞,告之“閱此可以療疾”。蘇軾稱王維“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此畫乃王維摹寫自家田園的山林景觀,亭台樓閣、花草樹木皆得自然之趣,秦觀得畫后心中頗喜,卧於床上細細觀賞,如同身臨其境,陶醉於畫景,精神為之振作,臟腑隨之調和,“數日疾良愈”。 如此看來,臥遊不僅養心,還可養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