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西廂記》,讓普救寺名揚天下。
一個愛情故事,成就多少有情人終成眷屬。
應該感謝元代的王實甫能夠妙筆生花,為我們河東留下一方愛情聖地。今人出遊,往往會被文人用美妙的魔杖點化出的詩意所誘引。也許是王西廂對我心靈的濡染,張生與崔鶯鶯的愛情發祥地————普救寺,早已成為我精神家園中的一株菩提樹。
普救寺,突兀於蒲州古稱東北西廂村的高塬之上,南北西三面臨壑。或許是因蒲坂大地自古多才俊的緣故,此塬不知何時被稱為“峨嵋”,頗具詩意雅趣。塬西數里處,便是蒲津古渡。風濤黃河為普救寺繫上了一條金色的綬帶。鸛雀樓的風鈴與鶯鶯塔的蛙鳴此起彼伏。陡峭的塬南腳下,便是當年通往長安的驛道通衢,多少風流才子,攜帶着大河的情波流韻,登臨這噴射着盛唐華彩的禪院,感悟那凄美的自由之戀。站在塬上,遠處“一峰一朵玉芙蓉”的五老峰悠然可見;近處“綠野平疇美如畫”的意境,更令人頓生“聖地登臨韻不勝”之感。
名躁盛唐的普救寺已化作了歷史的塵埃,令人驚嘆的卻是今人巧奪天工的藝術宮殿。好在從塬上發掘出普救寺昔日大量的文物遺存,好在歷代文人吟誦普救寺的妙文華章美不勝收,好在張生與崔鶯鶯的愛情故事愈傳愈美。普救寺,悠悠古韻依然撲面而來……無論是金釘朱戶的山門,還是琉璃重檐的鐘樓;無論是富麗堂皇的經閣禪房,還是鏤金雕玉的配廂亭榭,無不五顏爭輝、七色競彩。中條山中的飛禽走獸,繪影繪神地融進了殿宇屋檐;五老峰下的奇花異草,神完氣足地化入了迴廊里的圖案。在這千古名剎里,蒼鬆勁柏直立着北國的風骨,嫩竹柔柳搖曳着江南的嫵媚,如詩如畫,引人入勝。張生與崔鶯鶯的愛情故事,如泣如訴,更為普救寺披上了神秘而迷人的面紗……
我漫步在普救寺,去尋覓張生與崔鶯鶯的身影。雅緻的月亮門邊,我分明見到了張生“驚艷”的一幕:當長嘆“花落流水紅,閑愁萬種,無語怨東風”的鶯鶯,在紅娘的陪伴下走出梨花深院,猶如天仙離開了碧霄,輕盈楊柳腰,穿過月亮門,款款而行,驀地與在園內遊興正濃的張生迎面而遇。她的絕世姿容一下子燃亮了張生的雙瞳。他如痴如醉,但鶯鶯不嗔不喜,蓮步輕移芳徑,擦肩時驀然回首,向張生投以“秋波一轉”……至美者的“秋波一轉”,是天國瑤池裡的聖波在人世間的俄爾一閃,是一見鍾情的委婉傾訴,它彷彿把世界上一切曼妙和絢麗都融進了那芳菲一瞬。我想,沉浸在“蘭麝香仍在,佩環聲漸遠”氛圍里的張生,必定會從大家閨秀鶯鶯那秋波一轉里讀到比國風、楚辭、漢賦、唐詩更美的風雅,讀到比西湖裡帶着露珠的荷花更美的風韻,也讀到了比翔舞在藍天碧水間的白天鵝更美的風姿。
“梨花院落融融月,柳絮池塘淡淡風。”好優美的意境呵!在後花園,那不是張生與崔鶯鶯月夜和詩的情景嗎?但見“一個潛身曲欄邊,一個背立湖山下”,唱詩酬韻,鸞鳳和鳴。皓月當空,此刻,在張生看來,月下的鶯鶯更像是天使的化身,望之彌進,接之彌遠。薄霧輕起,香靄四溢,這多情才子怎能不觸景生情呢?“月色溶溶夜,花陰寂寂春。如何臨皓魄,不見月中人?”這緣境而發的詩句,伴隨着清風明月字正腔圓地傳入鶯鶯的耳中,豈能不勾起幽閉深閨的懷春女的幾多情思!面對着有司馬相如之才之貌的張生,想起那令人不滿的包辦婚姻,鶯鶯芳心亂,彷彿一下子覓到了傾吐胸中塊壘的知音,當即和道:“蘭閨久寂寞,無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應憐長嘆人。”這是心心相印的唱和。是詩,使鶯鶯獲得了“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愉悅;也是詩,使得張生得到了“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快慰……行至小小書齋院,我猛然驚醒:這不是“白馬解急圍,兵退孫飛虎”后,張生移居的書房嗎?一架古琴,勾起我遐思萬端。崔母的食言,使得月下西廂,頓成夢中南柯。鶯鶯悲淚濕香羅,張生相思染沉屙,只將滿腹心事付瑤琴。又是一個月色溶溶夜,琴聲響起來了。在花園裡焚香拜月的鶯鶯被琴聲所吸引,但聞琴聲如髮髻上的珠寶鈴鈴作響,似長裙上的佩玉叮咚有聲,若房檐下的鐵馬兒隨風晃動,又像是窗帘下的金鉤兒敲打窗欞……“其聲壯,似鐵騎刀槍沉沉;其聲幽,似落花流水溶溶;其聲高,似風清月朗鶴唳空;其聲低,似聽兒女語,小窗中,喁喁……”凄凄楚楚的琴聲中,鶯鶯潸然淚下。柔弱的鶯鶯,在封建禮教的藩籬中昂起頭顱,在門閥理念的屋檐下昂起頭顱,在希望的曙色中昂起頭顱……
依依惜別普救寺,回首望見廣場上矗立的崔鶯鶯與張生的漢白玉雕塑,在陽光下是那樣的聖潔美麗。我彷彿覺得,千年崔張正和時代一起呼吸,一起交流,一起思索,一起祝願:“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