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已三十的人來說,回憶童年不能用“遙遠”一詞,但也是“久遠”了吧。會有一種感覺:再不把存在大腦中那些曾經散發著初春般綠色香味的音符整編一下,只怕這跳躍的旋律會漸漸遠逝,隨着日出日落變成碎片永遠地飄零在記憶之外了。
因為父母婚後多年才得了這個女兒,母親當時已屬大齡產婦,母親回憶說:她痛了整整三天兩夜才終於將我帶到這世上。與一個病房的其他嬰兒相比,我小而瘦,皺巴巴的整天整宿無聲無息的睡着,姥姥擔心這個小孩是個啞孩子,就問醫生:她怎麼總不哭啊?醫生聽后重重地在我的屁股上拍了一掌,隨着我“哇”地一聲大哭母親和姥姥的懸着的心才總算放下。
我出生后的第三天,哥哥帶着他的小夥伴尋去醫院,嚷着要看看“咱家的閨女”,“媽,哪個是咱家的啊?”哥哥好奇地看着病房中三個小床中的三個小肉團,也許在他的眼裡這些小東西和剛出生的小貓小狗一樣--沒什麼區別可言。
三歲多的時候,因為父母要上班,爺爺奶奶在老家的房子又不能長期空着,於是我就跟着爺爺奶奶回到老家,而如今在我所有的記憶中這一片段也只有奶奶家院子里的那一席綠肥紅瘦的菜地和沉重的木門外那口汲滿清洌泉水的老井了。
我的童年的記錄片中,爺爺是我的男主角,是我記憶深處的春天,是溫暖心靈的點點燭火。雖然現在的他只能透過那方寸黑色相框向我微笑,雖然他臨別時已不認識他那已長大了的小孫女,但我知道他是這世上最愛我的男人,愛得無原則,愛得就算被人說是寵溺他也毫不在乎。
他總是在我耍賴不肯自己走路的時候把我背在背上,總是在我挑食不肯吃飯的時候去買小籠包和巧克力給我,總是在家人責怪他太慣着我的時候不辯的笑笑,下次依然。
記得有一次爺爺帶我去華嚴寺玩,遇到幾個外國遊客,他們看着這中國小孩可愛,就不由分說地要給我拍照片還要給我朱古力,我害怕的往爺爺身後躲去,爺爺雖明白他們無惡意,但看到我被嚇着了,他慌忙拉開那個外國人的手,緊緊地將我抱在懷裡,那一刻爺爺給我的安全感至今仍濃濃地徘徊在我心深處,歲月流逝爺爺的雙臂彷彿愈箍愈緊,直嵌到骨頭裡去。
後來,爺爺因為不適應城市的窩居小樓,沒了村口老廟前暖暖的太陽窩,沒了鄉親街坊們熟悉的笑臉和親熱的寒暄,爺爺的身體一天比一天消瘦,思維一天比一天遲鈍,目光一天比一天渾濁,醫生說他得了老年痴呆症,而我想他的心是被思鄉的情給浸得枯萎了吧,終於有一天他走出去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五天後,在全家人心急如焚的尋找中他被一個看到尋人啟事的好心人送回,我放學聽說爺爺回來了,顧不上脫下書包一路狂奔,進門,看到我的爺爺--滿嘴的水泡,腳上的鞋子早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薄薄的塑料袋,我無法想象三九天爺爺是怎樣在寒風中渡過五個日夜,我怔怔地端詳着他,伸手去摸他的臉,眼淚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胸口,終於在他也伸手攬住我的那一刻大哭。
此後,他隔三岔五的走失,他上衣處縫着寫着住址、電話的白色布塊,他一次次迷路又被找到,有一次,他回來時口袋裡裝着兩個皺皺地蘋果,我幫他洗手,他順手掏出蘋果說:“你真是個好孩子,這個送你吧。我還有一個要給我孫女的。”我拿着蘋果,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心很痛,我哭着說:“爺爺,我就是你的孫女,你不認識我了?”他疑惑地說:“我的孫女還小呢。”他用手比劃着四、五歲小孩那麼高的樣子,可當時我已初中三年級了。
爺爺抹去了進城后的所有記憶,執着地嚮往着他的小山村,終於在一個清晨,在一條伸向家鄉方向的鐵道旁永遠地停下了他歸鄉的腳步,當我來到鐵道邊,他再也不會叫我一聲:華兒!再也不會......兩個月後的一個夢裡:我看到爺爺從鐵道的那邊向我走來,他說他想我了,然後就又回頭順着無盡頭的鐵軌走遠......
爺爺永遠地留在我的童年中,是我的童年那一片綠色的麥田中的太陽花,溫暖着我關於童年的所有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