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她這輩子真的很苦!”
“一輩子真是沒有過上一天的好日子,走的時候還遭受這樣的罪。”
“挺可憐的,嫁也沒有嫁好,臨走還在叨念著兒子。”
這是我回家后的第二天閑聊時聽到最多的幾句話,她是誰呢?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好長時間沒有回家探望年邁的父母了,每次都說一定抽出幾天時間陪陪他們,但每次都因其它事情取消了行程。這次長途出差補休了幾天,終於了卻了這個心愿。父母身體還算硬朗,但體力較先前不如了。母親的白髮比前兩年多了很多,父親也戒了煙酒,說這樣對家人有益處。其實,家裡也只有父親、母親倆人,但說到“家人”時,能看出父親的表情溢滿自豪,因為他心裡的家人還有在外工作的兒子、兒媳。
後來,我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就在我回家前的半個月,住在村口的阿婆死了。是自己把自己給燒死得;據說發生時沒有任何人知道,因為是後半夜,後來還是一位路過的鄰村人聞到很濃的氣味時才發現的,但進屋搶救時阿婆早已沒了聲息。
一間低矮的茅草屋內充滿了刺鼻的燒焦味,整個房屋的四壁粘滿了飄散的灰絮,窄小的木床已經塌陷,不過還依稀看得到她斷氣前痛苦的掙扎。被燒的焦黑的雙手還很很地抓攥着撕下的被角。床邊是一張破舊的桌子,已經斜倒在地上,唯有一條腿還在勉強地支撐在那裡;在離桌子很近的地方,躺着已經燒裂的玻璃瓶,瓶內的煤油沒有灑在地上,也沒有發現燈芯。眾人輕輕地把阿婆身上燒掉被褥的灰燼清去時,才發現她是趴在那兒,像是守護着什麼?待慢慢的移去雜物時,才發現她是趴在一個包袱上,包袱不是很大,四周已經被燒的焦黑,唯獨中間沒有被燒着,還能清晰可辨布匹上的條紋。這時誰也沒有去打開這個包袱,就交給了在旁邊流着淚的兒子。一層、兩層、三層......,突然,兒子撥開人群,猛地跪在燒的不堪入目的阿婆床邊,很很地抽打着自己的耳光,撕心裂肺的喊叫:
“娘啊!兒寶貴我對不住您啊!是兒子的不孝啊!......。”
旁邊的包袱里散落出幾十張破舊的毛票,但很平整,有十元、五元的,以一元和五角的居多;在毛票的旁邊還有一副很舊的長命鎖。
她走了,很痛苦的離開了這個世界,但她走時心裡依然在疼愛着自己的兒子,那是她留給兒子的全部家當:包的很緊很平整的幾十張毛票和兒子小時候戴在脖子上保佑健康長命的一副銀鎖。
之前,我最後一次見到阿婆是在05年的冬天,她那時還能走動,但是步履蹣跚,舉步艱難,弓着的脊背似乎離開她手持的木棍幾乎就會跌倒的樣子,那時就是一人孤零地住在那間她死去的茅草房裡。她頭髮很稀疏,綰住的髮髻很小一點兒,並且像是很久沒有梳理,凌亂的白髮在刺骨的寒風中顯得更加稀少。那次回家路過,剛好看見她蜷縮在門口曬太陽;和她聊了一會。說是聊,其實她聽不見我講的什麼。
“阿婆啊!在門口不冷嗎?進屋吧!來,我扶你。”
她把深埋的頭慢慢抬起,似乎很沉一樣。雙眼微微睜開,看了看我。我頓時被她那雙眼睛鎮住了:雙目透出凄涼,渾濁的眼球沒有一點生息,絕望中透着凄悲。
“你.....是誰啊?......麻煩你跟寶貴說聲:我這裡沒有吃的了......,讓他給我送幾個饃饃,好嗎?......麻煩你了啊!......”
“唉!好的!那你到屋裡去吧,外面太冷了!”我大聲地和阿婆說道。
寶貴是阿婆的兒子,結婚已經十多年了,有兩個孩子;寶貴人長的很是結實,從小沒有吃過什麼苦;他上面有三個姐姐,早已出嫁了,平時很少娘家,因為寶貴的女人很霸道,從與寶貴結婚後就因為經濟的原因與三個姐姐斷絕了來往;再後來就把寶貴的母親趕出家門,自己一家四口住在阿婆用了一生積蓄和欠下三萬塊錢蓋起的新房裡。
寶貴是阿婆的親生兒子,阿婆是寶貴爹的第二個老婆,她跟寶貴爹結婚後的第二年,也就是在寶貴還沒有滿周歲時,寶貴爹就因肺癌離開了她們。從此一個女人帶着四個孩子過着凄苦的日子。
日子總算有了盼頭,四個孩子陸續長大成人,女兒嫁為人妻,兒子娶妻生子;眼看苦難的日子就要過去;一場感冒卻使老人從幸福邊緣拉回到絕望的深淵。那是2000年6月份的一天,早晨本來很好的天氣,誰知到了中午的時候,天空突然陰沉了下來,接着就是狂風暴雨。這下可急壞了在家照看孫子的阿婆,拿起雨披和兩件雨衣就衝進了茫茫的雨霧之中,因為她的兒子寶貴和兒媳還在農田裡忙活着莊稼。就在那場雨後,阿婆先是患上感冒,高熱一直持續了四天,後來送醫院診治,被診斷為:肺炎、強直性脊柱炎和股骨頭壞死;也許感冒僅僅是誘因,只是這次提前給檢查了出來。但老人為何一直默默地忍受着疾痛呢?是怕給兒子增加負擔還是擔心其他什麼?難道寶貴就沒有發現自己娘身體上的變化。沒有人去追問最後的答案,但有一個不爭的事實那就是:自從阿婆的疾病被診斷後,她與兒媳之間的矛盾就日漸加深,從最初的冷言冷語到最後的趕出門外。沒有人知道其中的具體原因,偶會聽人講是因為寶貴的媳婦深夜怕阿婆疼痛的呻吟聲;還有的說是阿婆自己強要搬出的。或許村裡人都知道為什麼,也知道為什麼阿婆會把自己給活活燒死。因為阿婆的茅草房就在村口,人們外出都會經過那裡,時常會聽到阿婆痛苦的呻吟聲;開始,人們還會看到她用枯如乾柴的雙手撐着木棍在小屋前活動,後來人們看到阿婆在屋外活動的次數就越來越少。因為她的雙下肢已經再也沒有力氣支撐她那單薄的上身,或許是股過頭已經盡到了最後的掙扎,徹底地敗下陣來,玩全壞死了。
再後來,聽說寶貴在一家建築工地打工偷偷背着媳婦攢了一些錢,說是給阿婆看病,準備置換一個人工的股骨頭。但寶貴哪裡知道他在外打工期間自己的親娘在燒死之前差點餓死!
阿婆就這樣走了,或許她走時沒有痛苦,因為在離她心臟最近的地方有兒子身上的氣息驅趕了燒灼肌膚的疼痛!——那副寶貴戴了十二年的長命鎖。
長命鎖的記憶 標籤:青澀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