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離開二姐家的小院,我帶春去賞夜色。
“暈,夜有什麼好看的,頂多是天上沒太陽唄!”春不情願地隨在身後。
村舍的燈光漸行漸遠,間或幾聲犬吠傳來,四野蛙鳴一片。幕幔拉開,天已黑透。彷彿風和空氣也墨然一色,漆黑早將人化掉了。
伸手不見五指,舉步投足缺失了方向,春在把我呼喚。他停下腳,抓了我手,再沒敢往前走。
我拉他說道:“大山裡的夜厲害吧?領教啦,這才是夜的本色。”這兒沒有“不夜城”,沒有萬家燈火和車水馬龍,更見不到霓虹、水銀和鈉燈。回溯幾十年,村人夜裡出行,深一腳淺一腳,步履蹣跚,經常要摸回家門。路上,有人偶爾撞到一起,撞倒了便笑起來。起身拍拍泥,誰都不介意,臉對臉使勁看,鼻尖兒都快頂上了,卻不知道對方是誰?
那時,有過幾十人甚至幾百人趕往外村看電影的情景,像似去苗寨過土風狂歡節,聲勢浩大。夕陽無限好,去時很風光。等電影演完了,燈滅走人,天與地已成了黑的汪洋,然而歸途漫漫。隊頭可能達了嶺上,隊尾才跟到山腳,人們僅能憑着感覺,追着聲響,或牽扯着前人的衣擺接踵在崎嶇山路上,磕磕絆絆,崴腳,跌跤,滑進深溝都是常有的事。那時,我該是隊伍里年齡最小的一族,我非常感激那黑暗中最前邊的探路者。儘管他是誰已不緊要,但惟有他引領我們找到了回家的路。
“歌中唱‘星星點燈’,那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呢?”春問。
“太陽和光明在一起,星星和長夜在一起,但不是所有的夜晚都有星光。上下幾千年,縱橫幾百載,歷經了多少沒有星月的晚上?人們在暗夜中摸索行進,爸爸不也是從這黑夜的大山中走出來的嗎?夜路常有,倘若停歇了腳步,失迷了方位,將會長久地淹沒在黑暗裡。”
蛙聲十里出山泉,夜風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