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站,是一個擁擠的地方,每個人都趕腳的往前走着。道旁以及廣場上坐下休息的人,不是他不急,而是他又多急了一點,老早就到了這烏煙瘴氣的地方。檢票的時候,人群蜂擁而動,依次走過檢票口。這總會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看的《西遊記》里地府的小鬼們依次走進輪迴門投胎轉世的一幕。
上得了火車,尋得了自己的位子或者給自己尋得一個位置,安頓好自己的行李,便終於可以舒得了一口氣。然後從此時開始一直到你的目的地,你都仿若隔世,暫離了生活中的歡喜哀樂。一個人的世界,其實也可以分為好多個的,就如你的交際會分為好幾個圈子一樣。火車,把你從一個屬於你的世界帶向另一個屬於你或即將屬於你的世界,在這個過程中,你判斷不了應該把自己劃分為哪個世界,就仿若了隔世。這時候的大腦,就如夜晚空曠的籃球場一般,有球員打球的一切必要條件,卻少了球員們的演繹。火車上一定是擁擠的,上面有形形色色的人,火車也會走過許多地方,形形色色的地方,為了免卻大腦空曠的蒼涼感,“會碰到什麼樣的人,鐵道旁會出現什麼樣的風景”便成了你大腦中總想探尋的話題。若能夠坐在火車的的車窗旁,是一件幸運的事,這樣便可以一手邊人群、一手邊風景,隨時給大腦換台。
但對於我來說,我喜歡坐在車窗邊的原因確是由於那車窗里變幻的風景多一些。
火車緩緩啟動,車窗里也慢慢地開始了變換,你可以再望望火車站裡的柱子,亦或牆角那裡給人以厭倦和疲憊之感的掃把,然後喃喃自語地再和你即將離開的世界說聲再見。當然,如果你是第一次離開自己所知熟的世界的話,心裡按耐不住的恐怕只有由即將感受的新世界所引發的興奮與隱約間的衝動。
火車奔馳,放眼望去最容易見到的便是原野了。廣袤的原野、一片片肥沃的土地。大河小路成了這片片原野的自然分界,一排排的楊樹加上道道溝壟把土地又分成了更小的片片。視線順着一排楊樹延展開去,幾根由楊樹組成的線交匯在了一起,編成了一簇,掩映在那簇簇樹木中的,便是村莊了。自人類文明發端以來,村落就以野草般的強勁蔓延並延續在這更古不變的土地上。封建時代,農村就是一顆蒼茫抑鬱的大樹,而那些統治者和地主們,只不過是樹上摘水果的猢猻罷了。歷史流轉、文明延續,如今的農村在社會上的作用沒以前那麼大放異彩,她是社會這顆樹的根,仍舊以百萬億計的農民的辛勞和付出供養着這個社會、供養着文明,並且還衍生出符合新歷史的新的形式——農民工。望望窗外,如果車外無風,偶爾可以看到村莊上面直直的的炊煙,又或襯着紅色的日落,慢慢地升騰,慢慢地升騰,直到飄散在浩渺的九天,歸於天宇的洪荒。那是一幅和諧、一幅自然。
雙目馳騁,總會看到橋。青灰泥磚的拱橋,橋體彎起的弧度,總能讓人聯繫到美。橋體的表面,想必是幾多剝落,畢竟經歷了百年風雨烈陽的打磨。橋下也總會有水,水波鱗動,嬌柔了春日裡的日光,岸邊雜草叢叢,早春時節,看不到綠,歲月的洗禮,剝奪了他們的生機,但他們的生命,存在於他們所立的土地。只一眼細看,看到了那橋邊側有個地方少了一角,不知是另一個時代的農夫趕牛車時的不小心,或者淘氣的小孩子用它試了下身手,又或前幾日里拖拉機走道時的一分神,造成了這印記。就像時光裹着風的刻刀,在它生命里刻下了這濃厚的一筆。其實這種橋是很少見的,火車一路走去,見到最多的橋要屬梁橋了,在歷史上樑橋出現的是最早的,在現實中也是很實用的一類橋。但較拱橋來說,總感覺缺少一種美感,要想把梁橋設計成賞心悅目,恐怕得費一班功夫。隨着鋼筋混凝土的出現,梁橋的建造也較之前容易許多,又加上現代社會上人們對現實利益的忘我追求,美、甚至質量都拋在了腦後。所以在這一路前行中,往往能看到一個個新造或建造中的梁橋,就跟一個模子中刻出來一般。一個推土機停在橋墩旁一個小山似的土堆邊,鬆弛的橡膠車輪表面和生鏽的黃色頂棚標榜出他長時間服役的滄桑,但同時機器氣缸流出黑亮的機油還有旁邊那個山丘般的土堆,證明着那鐵皮包裹着的強大力量。這一切,昭示着人類開山撼地的雄偉。
火車的路線,是避開着人們居住地向前延伸的,卻總走過墓地旁邊。咣咚咣咚的響聲,驚擾着這些湮沒歷史的亡魂,震顫着他們已歸於塵土的骨殖。墳墓,承載的是一個人的過去,墓碑,是一個人生命的答案。在每個人心中,總有幾個墓碑,在那站立成永恆,當你撫摩這些墓碑,獻上一束黃色小花,心裡總會幾多澎拜。每當我看到墳墓,心中不免生出一股厚重,這是對過往的尊重。四百多年前,面對這墳墓時,莎翁發出了那響徹時空的感嘆:流浪者的骨頭與王公貴族的骨頭有什麼不一樣的呢?當我讀到這出於四百年前的文字時,心房也為之一顫。大多數的人,窮其一生、畢盡其力,追求財富、名聲、地位,在莎翁的筆下,這些是多麼微不足道,這便是文人的霸氣么?時至今日,四百年的罡風呼嘯而過,風化了幾多的歷史記憶,湮滅了幾多的魂靈,四百年前英國的王公、將軍、帝王乃至整個英國的整體是怎樣的,沒多少人知道,也沒多少人想知道,但威廉·莎士比亞這個名號,鐫刻在歷史的青竹上,與文明長存。
上火車之前的奔波,旅途中大包小包的勞累,使得你不論怎樣想打起精神,總還是昏昏懨懨的,就像徒步行走在沙漠中多時。仁慈的上帝總會給你綠洲。過完寒假來煙台的路上,火車大概快到了煙台,我正獃獃地看着這車窗里反反覆復的風景,忽然一潭蔚藍在我眼前一閃而過,那片蔚藍存在於一堆被水和風侵蝕的千瘡百孔的白石林立之間,這蔚藍,明凈超於煙台的天空,純正多於煙台的大海,仿若裡面沒有水,全是海中的精靈,仿若大海海藍的源泉。還有一次,車窗里靜靜地原野碰到了幾近垂直的崖壁,那崖壁不是很高崖壁腳下是一灣明凈的河,河水淺而清澈,河面無波無紋,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崖壁的倒影,白雲的身形,還有平坦的河底,河邊的土地也是光禿禿的,如河底一般,河底與原野,平履的交接,顯示不出還有河堤,仿若這河在以其清靜的水、平坦的河底,隱藏自己的存在。幾隻野鴨,覓食水面,嬉於其間,泛起微微的波波紋路,瞬時靜靜地崖壁還有水中的白雲頓了頓身形,它們無辜地打擾了河的清幽。這些風景,只一眼,便幸福了整個旅途。只要在路上,總會有不一樣的風景。
不論是不是在火車上,日落日出總給人帶來不一般的感覺。在火車的車窗中欣賞這每日可見的風景,滋味也是別有一番。有一次坐火車來學校,傍晚時分,走到一處多丘陵地帶,丘陵也都很矮,有的甚至矮的都不敢再稱其為丘。坐在火車中,望着窗外,靜靜地發獃,地平線起伏不定,彷彿這亘古不變的大地在向後蠕動着一般。太陽一如既往每日此時這樣,播撒着猶如餘存的光輝,那一道道黃,刺破時空,一頭扎進黑暗的大地,這時你會看到,時空是一種流體。由於地形,也許你剛剛跟太陽說了再見,而他又在這不平整的地平線的另一邊探頭。彷彿大人跟小孩的捉迷藏,又或許地平線在歡樂地跳動。
黑暗吞噬了大地,就連飛快奔馳的火車也只在一剎那便融入了黑夜,星星們陸續露出了頭,如果幸運,還會看到一彎月灑着青輝。你再向窗外看去,忽然發現有幾張陌生的臉孔,車裡的映像打在車窗玻璃上,投入到我的眼中。火車已走了好遠,有人上車有人下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自己的旅途。你身邊的人,來了,又走了,有人又來了,他們還會走。望着月亮,想起蘇軾的“人有悲歡,月有陰晴”。生活中也是如此,時空間在流動,我們也被這洪流挾裹着向前衝刺。曾經互相陪伴的人,難免會被衝散,但有那麼些人,你們分別時,總想多道一聲珍重。也總有一些人,分開后的閑暇會念叨你,回憶着屬於你們共有的曾經,期盼着你們下一次的重逢。真正的感情更像是一粒種子,在歲月的洗禮中只會越長越大。但不管怎樣,人是生而孤獨的,連父母也總有一天會離我們而去。”上帝看到亞當的孤獨,便趁其熟睡時取走了他的一根肋骨,為他造了一個伴侶“。總感覺《聖經》是在告訴我們:每個人的生命是不完整的,正是由於這不完整,我們與自己的對方彼此相遇時,才能更好的結合。火車上人來人往,但是我相信,總會有人踏上你的火車,陪你走到你們的終點。
不論是不是在火車上,晚上最好的活動當然還是睡覺,因為這樣黑夜便會很快過去。當火車行駛的咣咚聲再次驚擾了你的耳朵,陽光再次掀起你的眼瞼,你會發現,日出竟是那麼的美。黑夜靜止了陽光,太陽給予他們活力。望出窗外,太陽已躍出了地平線,他用自己的光芒燒盡大地的荒涼與黑暗,我們開始了新的一天。對於坐在老家到學校的這趟列車上的我,日出就是告訴了我終點即將到達,這趟行程在第一天出發,第二天到達。有時候感覺真是好運,打個盹就快到地方了,打個盹火車就把我送到了另一個世界,我的另一個世界在向我招手。每個火車都會有它最終的目的地,再遠的旅程都會有終點。沒有終點的火車是沒有意義的,假如存在這樣一輛沒有終點、不會回頭的火車,誰樂意去坐?目的與墓地,人生的目的地就是墓地吧,我想造字的人也是這麼想的。“我們不知道我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直到我們死前的那一刻,當死亡降臨的時候你就會了解真正的你,這就是死亡的意義”,《火影忍者》里的鼬如是說。古人也常說蓋棺定論。好像一個人、一個事物的發展與運行是沒有什麼意義的,“存在即合理”,探尋存在本身貌似是荒誕的,運行與發展所產生的只會是影響與作用,而所謂的意義,存在於它的消亡。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當一個人即將死亡的一剎那,他會不會認為這個世界是虛無與荒誕的呢?
車到站了,下車。
火車窗里的風景 標籤:裝在口袋裡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