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旺
有一位哲人說過:“一個時代,大凡它淘汰的東西越多,越快,這個時代就前進得越快。”這話是很有道理的。
小時侯,常常聽媽媽對我說:“孩子,現在的人啊可幸福了,早先,我們鄉下還要礱谷舂米和車水的。”媽媽說的是三樣農活,礱谷和舂米我從沒有看過,據說父母這一代的人干過不少。只有車水我不但看過,還真的作過一次呢,那也已經是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這些事情都已經淘汰了,雖然礱谷和舂米只是淘汰了四五十年,可在我看來,這兩項農活就象是幾百年前的古代,那麼遙遠,那麼隔膜。
可是,等我的下一代出生以後,我又不止一次地對她嘮叨:”孩子,你們這一代人可幸福了,我們年輕時還要榨甘蔗,揚場,磨年糕磨豆腐。“如果把這石磨上的事歸為一類,我說的也是三樣農活。我的孩子除了看過那歲月難以吹老的石磨外,對於土製的甘蔗壓榨機和揚場用的揚谷風車,她連看也沒有看過。這兩樣東西也就是淘汰了三十年,可是,對於她,一定也象是幾百年前的事物了吧。於是,我感嘆社會的進步之快,讚美新時代的美好。
以上的三種農活,我都是干過的。特別是甘蔗壓榨,我還干過不少。那時侯,我曾經無數次地詛咒過這些累人的農活。原本以為,這些農活要陪伴我一輩子,誰能想到,沒過幾年,它們都被淹沒在歷史的洪流當中。誰又能想到,當年一次次詛咒過的農活,在充滿電腦和手機的時代回憶起來,卻又那麼地含有留戀的情懷和歲月的芳香。我想,之所以會這樣,決非人類喜歡無事生非,而是一想起那段生活,自然就會想起那美好無邪的歲月。
製作甘蔗糖是一個複雜的過程:得先將甘蔗掰倒,刨光洗凈,然後用土製的甘蔗壓榨機榨出汁水,再將甘蔗水用猛火熬制出蔗糖。那時侯的社員雖然都在集體化的領導之下,可是,每家每戶都有一塊自留地,絕大部分都種甘蔗。記得村子中央有一塊空地,是專門用來安裝壓榨機的。季節一到,村裡人就以抓鬮的方式決定各家壓榨甘蔗的次序,因為村裡有八九十戶人家,而壓榨機就一台,抓鬮便成了最公平最科學的辦法。為了不誤農時,村裡規定:人歇機器不歇。這樣,壓榨機勢必二十四小時不停。人們自然喜歡在白天幹活,討厭輪到晚上。記得連續三年,我家裡竟然都是在深更半夜壓榨甘蔗的————頭兩年,我家抓的鬮就是輪上半夜,第三年,終於輪上在白天做事,我還高興得很。可是,那天下午,快要輪上我家時,竟然壞了壓榨機,壞得還很厲害,預計得兩個多小時修好,偏偏修理的師傅喝醉了,晚上十一點,那個人酒醒了,才開始修理。到半夜,我們家才等來這難捱的差事。
土製壓榨機是兩根粗大的木頭圓柱互相擠壓而壓榨出甘蔗水的,這個機械靠駕轅的牛不斷地原地轉圈作為動力,就象北方的驢子拉磨。當我在睡夢中被父親推醒時,我一個勁地罵那損壞壓榨機和喝醉的人。唉,又是一個甜美的瞌睡被無故撕得粉碎。穿好深秋的衣服,我步履蹣跚地來到忙碌的現場,我一邊揉眼睛一邊把甘蔗往裡邊送。望着那小山似的甘蔗,我真想成為孫悟空,把那一根根甘蔗變成一支支鉛筆大小,或者將壓榨機變得房間那麼大,那樣,我的勞動效率將會是多麼大啊!可是,這隻能是夢想,等到凌晨四點,幾百根甘蔗由圓而扁,我的精神狀態也扁了————象泄了氣的皮球。
第二項累人的活是磨年糕,因為大家的豆子少,所以磨豆子只能是短期行為,而磨年糕往往要勞動四五個小時。如果製作的年糕多,石磨又不大好用,那才讓人頭疼呢。至於車水,我只是在十八歲那年作過一次,而且是做一會休息一會,加起來也就是一個半小時,算是體驗了一番農村最原始的重活。
那時的農活真的很累人啊,那時的農活也真的讓人回味無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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