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快中午時近百名解放軍官兵分兩排,踏着積雪,咔咔朝村子走來。
早有人飛報,這隊伍是從山裡打獵回來的,說是出了大事兒。
隊伍的最前面,由八名戰士抬着一副自製的擔架。上邊躺着一傷者,頭前腳後用軍被捂得很嚴實,知情人講是他們的指導員。時隔多日,才有消息靈通人士詳述其情,而且說的有鼻子有眼兒。背景是:這支部隊是奉命到鄉下野營訓練。任務結束時,應戰士們請求搞了一次狩獵活動。正是在這次活動中,指導員意外負傷。
基本過程是:那天一早,部隊分三組進入一個指定的獵場。獵場的地形呈兩山夾一溝,枯枝茂密,積雪較深。連長、連副各帶一組沿山崗先行搜尋,指導員領一組從山谷堵截。隆冬季節,北風呼嘯,雪粒打得人睜不開眼。行過半山,南山連副一組首先發現目標,約有三、四對狍子,隨之槍聲大作。除一隻長角的狍子被撂倒外,其餘都湧進山谷,與指導員所部正面遭遇。當下山谷槍聲驟起。狍子拚命亂竄,人也打得興起,開始一人盯一個,後來幾個人集中火力打一隻。有從溝底追趕的,也有向半山腰包抄的,局面有些亂。
當地的獵戶都知道,成狍的體毛棕黃色,腚溝白色,有時乾脆叫狍子為“白腚溝兒”。它體圓肢長,奔跑速度奇快,衝起來一縱可達數米。指導員拎着槍,分開樹叢,前驅着攆出了山谷,他后腰掖的白毛巾恰好垂了下來。
不知哪來的一顆子彈,臀入腹出,指導員應聲倒下。
槍聲停了,風雪中所有的人都哭了。血染紅了雪。
我們村的老書記聽罷,直拍大腿:“咳,真是背透了!這槍該準的時候不準,不該準的時候賊准。”於是他講起自己的一段歷險記。
提起老支書,是小日本投降時參的軍,打過的仗他也數不過來,在黑山阻擊戰中左腿負傷,后成了二等殘廢軍人。“文大”開始后,基幹民兵配了槍,有七九、七點六二,膛內滿彈五發,一槍一拉栓。用他的話說那都是“快槍”,強於三八大蓋兒。
前年臘月二十三,正趕上過小年,天嘎嘎兒冷。他領了十來個基幹民兵去螞蟻溝打獵,碰巧撞上了野豬群,大小足有二三十頭。一頓亂槍過去,豬群被打炸了。有一頭生猛的大豬不逃命,而頂着子彈上。民兵們見勢不妙,攆誰誰上樹,氣得那豬橫衝直撞,嗷嗷直叫。民兵們可以上樹,老支書架着拐,眼瞅着樹卻上不去。野豬發現了老支書,鬃毛豎起,張着血盆大口,長嘶着奔了過去。二十米、十五米、十米……野豬在前進,老軍人左手拄拐,右臂端槍,一步一步地往後退。“咣”地一下,他後背撞到了樹榦。
樹上的民兵拚命地搖着樹枝,聲嘶力竭,驚天動地,但誰也不敢再開槍了。他們心裡清楚,野豬急了極其兇悍,它一個甩頭可將胳膊粗的小樹攔腰打折。夏秋之季,吃飽了肚子,常靠在松樹上蹭癢兒,身上沾滿了松樹油,然後到沙灘上曬太陽。日久天長,一層松油一層沙,大個的野豬像穿了鎧甲,體表比柏油路面還硬,子彈若不是垂直打擊,幾乎毫無作用。更何況眼下幾乎是人豬一處。
民兵們喊差了聲,野豬仍在前進,二尺來長的氣流一米一米地接近老支書,連血紅的舌頭都看清了。
槍聲,清脆的槍聲終於響了。子彈直接入口,四百多斤的野豬轟然撲倒,噴出的血已濺到了槍管。
老支書鬆了拐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貼着樹榦順勢坐在了雪地上。
事後,學校一位語文老師仿古詩讚曰:
隆冬時節雪紛紛,樹上民兵欲斷魂。
借問神槍何處有,野豬泣指老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