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這句唐邊塞詩人王昌齡著名的《出塞》,曾被後人廣為傳頌。漢唐作為中國古代歷史上少有的盛世,經濟繁榮、政治清明,但同時長期被邊塞不斷的騷亂困擾。因此,唐詩里總有很多來自漢朝尤其是西漢的典故。其中,王昌齡這句涼州詞里的龍城飛將,指的就是西漢時三朝老臣——李廣。
據《史記-李將軍列傳》記載,李將軍廣者,隴西成紀人,在今天應該是甘肅天水秦安人。李廣的祖先叫李信,戰國時秦國將領,曾取得過追獲燕太子丹的赫赫戰功。而李廣家世代也精於弓箭射術。《史記-李將軍列傳》記載: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沒鏃,視之石也。也就是說,李廣的一箭力道之大射進了石頭!其歷經漢文帝、漢景帝、漢武帝三朝,多次出擊匈奴,戰功赫赫。至漢武帝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隨大將軍衛青、驃騎將軍霍去病出擊匈奴,迷失道路,遭衛青長史(相當於專門負責文字的秘書)簿責而自殺!年六十有餘。
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入蕭關(今寧夏固原東南),李廣以良家子的身份從戎,用弓箭射殺俘虜眾多來敵,被拜為中郎將;漢景帝時,曾領數百騎遠去數十里拒匈奴數千騎,射殺匈奴一白馬將,平安歸營,先後做過上郡、隴西、北地、雁門、雲中太守;漢武帝時,李廣曾隨衛青、霍去病四次出擊匈奴,也可謂是戰功卓著。但就是這樣一位三朝老臣,卻一直沒有被封侯,臨死前最大的官職也不過是郎中令,這才有初唐四傑之王勃《滕王閣序》里“馮唐易老、李廣難封”的萬世喟嘆。
李廣作為“廣在郡,匈奴號曰‘漢飛將軍’,避之,數歲不入界”(《漢書-李廣蘇建傳》)的一代名將,何以終生不得封侯,個人認為原因有二:
一、生不逢時。自古時勢造英雄,李廣成名於漢文、景之時,而此時,大漢朝對匈奴的政策主要是以“和”為主,無論是漢文帝還是漢景帝,在位時都曾數次與匈奴和親,原因不外乎就是國力貧弱,漢朝根本無法與強壯的匈奴的相抗衡。冷兵器時代,騎兵是決定勝負的中堅力量,匈奴居草原而興兵,自由得天獨厚的優勢,漢高祖劉邦攜定江山之勢尚有“白登之圍”,何況文景之帝。固如果此時漢文帝或者是漢景帝封李廣為侯,那就標誌着漢朝對匈奴的政策是以戰為主,那匈奴必定侵擾不斷。這一點,漢文帝心中十分瞭然,《漢書-李廣蘇建傳》記載,文帝曰:“惜廣不逢時,令當高祖世,萬戶侯豈足道哉!”。也就是說,假如李廣生在漢高祖劉邦之時,封萬戶侯都不在話下!
二、悲劇命運。李廣開始顯出自己的才能,聲名鵲起是在漢景帝之時。當時,李廣被授騎郎將,“七國之亂”的時候,跟隨太尉周亞夫大戰昌邑,開始被人關注。但此時發生的一件事,令漢景帝對李廣心生戒備。
漢景帝有個親弟弟,梁孝王劉武,也是竇太后所生。漢景帝即位,還沒立太子的時候,曾對劉武說過千秋萬歲之後,傳位給梁王。梁王雖然嘴上辭謝,心中卻是十分高興,竇太后也是支持的,再加上七國之亂,梁王平叛有功,“得賜天子旌旗,從千乘萬騎”(《漢書-文三王傳》),最好的時候,他和漢景帝晚上同睡一張床,外出同乘一輛車。
後來,漢景帝先立自己的長子,栗姬的兒子為太子,又廢掉,竇太后的心裡想讓梁王劉武為繼承皇位者,遭到了眾大臣的反對。之後,漢景帝立膠東王,也就是後來的漢武帝劉徹為太子,這等於是斷送了梁王的皇上夢,梁王怨恨當時反對他繼承皇位的大臣,派自己的手下去刺殺,被擒。漢景帝心裡已經猜疑是梁王所為,後來審問刺客果然是梁王派來的,心下十分憤怒,雖然竇太后求情沒有殺梁王,漢景帝還是越來越疏遠梁王,最後梁王鬱郁而死。
這位梁王,在李廣剛剛聲名鵲起的時候,私下授了李廣一枚將軍大印,李廣沒有接受還給了梁王劉武,但就因為這件事,李廣平“七國之亂”的功勞沒有了,賞賜也沒有了。甚至有人建言漢景帝,李廣的才能天下無雙,如果他背叛了漢朝投降匈奴,沒有人是他的對手,還是殺了他算了!漢景帝沒有聽,仍然授李廣上郡太守,但漢景帝對李廣有提防之心那是再所難免的,說不準再出個什麼王,籠絡了李廣,來反他的話,何人能抵擋李廣?所以,漢景帝在位時,李廣先後做過隴西、北地、雁門、雲中的太守,就是沒有封侯。
漢武帝的即位,原本對李廣來說是個重大的轉折,此時的漢朝經過文景之治,國力已是日益強盛,儘管也有外戚干政的弊病,但畢竟已不能和漢文帝、漢景帝時同日而語。再加上漢景帝已死,梁王劉武也早就魂歸九泉了,那段過節也早就沒人再去追究了。
當漢武帝初登大寶之時,眾大臣都贊李廣是名將,於是漢武帝封李廣為未央宮衛尉。這是什麼意思,未央宮是漢武帝居住的地方,衛尉相當於警衛班班長,這不是多大的官,但漢武帝把自己的安全保衛交給了李廣,這標誌着李廣得到了漢武帝的信任。貌似李廣的春天要到來了,可事實是否如此呢?
元光六年,漢武帝拜衛青為車騎將軍,公孫賀為輕車將軍,公孫敖為騎將軍,李廣為驍騎將軍,各領萬騎出擊匈奴。單從將名,就可以看出李廣以驍騎二字顯聲於其他諸將軍,而此時的衛青才剛剛嶄露頭角。但這一仗,卻成就了衛青,湮沒了李廣,並在他身上牢牢打上了一個恥辱的符號。
這一仗,據《漢書-李廣蘇建傳》記載,匈奴兵多,破廣軍,生得廣。《 漢書-衛青霍去病傳》記載,騎將軍敖亡七千騎,衛尉廣為虜所得,得脫歸,皆當斬,贖為庶人。也就是說李廣被生擒,成了匈奴的俘虜,儘管後來搶了一匹匈奴的馬逃了回來,但這在當時也是要被斬首的死罪。只有衛青在籠城殺了數百匈奴,被賜爵關內侯。
被俘,成了李廣身上永遠不能抹去的烙印,這個釘子深深扎在了李廣身上,也註定了李廣悲劇的命運,同時也讓李廣失去了漢武帝的信任,儘管李廣也一再出戰匈奴,想斬殺單于,洗脫罪名,但漢武帝對李廣卻是又用又疑,封侯變成了李廣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果然,元朔六年,李廣再次被啟用,以郎中令被拜為後將軍,與公孫敖、公孫賀、趙信、蘇建、李沮都歸屬大將軍衛青指揮,師出定襄,以攻匈奴。無功。
元狩三年,李廣率四千騎與張騫率萬騎從右北平出發,霍去病與公孫敖從北地出發,以攻匈奴,李廣率先遇匈奴,被匈奴左賢王四萬騎包圍,激戰數日,幾乎全軍覆沒,但因也斬殺了相同數量的敵人,功過相抵,不予賞賜。
元狩四年,漢武帝令衛青、霍去病各率五萬騎出擊匈奴,李廣數次請戰。漢武帝認為李廣已經老了沒應允,後來又拜李廣為前將軍,隨軍出征,卻又暗地裡給衛青下令不能讓李廣戰單于。衛青令李廣與右將軍趙食其一起作為右路大軍從東道前行。這讓李廣十分不滿,他去找大將軍衛青,說了一段話,大意是:我是前將軍,先鋒,你今天卻派我跟右路大軍一併從東道前行,何況我二十歲就和匈奴打仗,今天才得到一戰單于的機會,我願意當先鋒,先跟單于決一死戰。衛青並沒有應允李廣,還是命令李廣和趙食其作為右路軍從東路前行。在漠北,衛青擺出武剛車陣,自己率五千騎戰匈奴萬騎,第二日掛起了大風迷沙,人跟人根本看不見,右路的李廣和趙食其迷了路,直到衛青大敗匈奴后才遇到大將軍衛青,這時候,仗早就打完了。
衛青派自己的長史去問李廣、趙食其迷失道路的情況,按今天的說法是寫好戰鬥總結上報漢武帝,李廣回答,都是我的錯,其他的將士沒有錯,是我走錯了路。
回到自己的軍營,李廣對屬下說了一段話,大意是:我二十歲就和匈奴打仗,大大小小也打了七十多仗,現在幸運的是跟隨大將軍直接戰匈奴單于,但大將軍卻派我走最遠的東路,而且我還迷了路,真是天意!我今年六十多歲了,卻連個玩筆杆子的小官都應付不了。說完這段話,李廣就拔刀自殺了。死時,官職仍然還是郎中令!
李廣的死,大將軍衛青追責只是一個導火索。真正的原因應該說是漢武帝的不信任、被俘的恥辱符號、封侯無望的希望破滅,這三個因素結合起來促成了李廣的引頸自殺。否則,就算是衛青上書陳述了李廣迷路的罪責,那也罪不當誅。衛青心裡的明白這一點的,因此,當後來李廣的兒子李敢因為怨恨衛青逼死了他的父親擊傷衛青之時,衛青隱瞞了這件事,從中就可以看出衛青對李廣的死時心存愧疚的。
客觀來講,自漢朝以來,幾乎每一次出擊匈奴李廣都參與其中,他麾下才能、軍職不及他的將士因為軍功而被封侯的有數十人,為何偏偏他不能封侯。這一點,李廣曾經問過一位叫做王朔的相面之人,是不是他生來就沒有封侯的面相。此人問李廣,有沒有做過令自己悔恨的事。李廣回答,他當隴西太守的時候,羌族經常犯亂,他誘降了八百人,後來又把這八百人殺了。王朔說,人最大的罪過莫過於殺了已經投降的人,這就是你不能封侯的理由。是否確有其事,暫且不論,我寧願相信這更多層面上是為了給後世讀史之人一個心理脫責,也是為了給漢文帝、漢景帝、漢武帝都沒有封侯李廣一個開脫理由。
司馬遷對李廣的評價是: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及死之日,天下知與不知,皆為盡哀。並用“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來彰顯李廣的高尚品德。然平心而論,衛青、霍去病皆為萬戶侯,李廣之戰功並不遜色於二位。李廣最終選擇殺身以成仁,並得到班固的贊同,后李廣被列為唐武成王廟六十四將,位列宋武廟七十二將之一,而我是不認同的。所謂的名節,死後追謚,那也只不過是對先死之人之後人的一個安慰罷了,而人之已死,風過沙塵,雨淋荒冢,對先死之人已是毫無用處。生前得不到的名節,身後其又何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