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至1949年的三年解放戰爭時期,人民解放軍華東部隊共殲滅國民黨軍247萬餘人,其中俘敵147萬餘人。俘虜國民黨將軍510人,其中中將36人,少將474人。
1949年春節時,在華東軍區解放軍官訓練團一大隊一中隊(即將官隊,習慣稱其為“高俘團”)的牆報上,有人畫了一幅漫畫,並配了一副對聯。漫畫畫的是一組被俘國民黨將軍佝僂着腰,駝着背,愁眉苦臉,用繩子扎着褲腳管,斜背毯子,走進了“高俘團”;另一組身穿解放軍的軍服,身強體壯,喜笑顏開,邁步走出“高俘團”大門。對聯的上聯是“早進來,晚進來,早晚進來”;下聯是“早出去,晚出去,早晚出去”。橫批:“你也來了”。
許多國民黨被俘將軍看了漫畫和對聯后感慨萬分,認為“你也來了”這句他們初次見面時的“口頭禪”,反映了國民黨失敗的客觀必然性,同時也表達了他們改造后喜獲新生的愉悅心情。
也是在1949年春的一天,著名作家夏衍到山東益教(青州)“華東高俘團”訪問。他聽說對被俘的國民黨將軍一律稱“同學”,但有人卻認為這是共產黨在玩手腕,於是在一次講話時風趣地說:戰敗一方被勝利一方捉去,稱為被俘乃是天經地義之事。對被捉到的人稱之為俘虜,也是名正言順的。但為什麼不稱“俘虜”而稱“同學”呢?那不是玩什麼手腕,而是體現了共產黨人以改造天下為己任的偉大胸懷。你們確實不是考試被錄取進來的,而是被機槍大炮“請”進來的,有的還是從工事里被拖出來的。儘管很被動,很勉強,但不來也得來,可是你們進來以後,不是受虐待,而是受優待,大家一起學習,共同探討真理,研究中華民族怎樣振興,這不是學校嗎?如果你們有人認為稱“同學”是共產黨玩手腕,那麼我們可以向領導建議,今後點名時不再稱“同學們”,而改稱“俘虜們”,不知你們意下如何?
夏衍一席話,引起被俘國民黨將軍一陣哄堂大笑。他們從內心讚揚這位大作家用幽默和詼諧解開了大家心頭的疙瘩。
那麼,這500多名國民黨將軍,是怎樣被俘的呢?他們是懷着怎樣的心態“走”進了華東人民解放軍的戰俘營的?
“你們這種打法我從來沒有碰到過……”
1946年6月,蔣介石悍然撕毀了停戰協定,全面內戰由此爆發。為了掃清“卧榻之側”的粟裕所部,蔣介石調集12萬精銳之師直逼蘇中解放區,侵佔了泰興縣北部的一個戰略據點宣家堡。整編第八十三師中將師長李天霞命令全副美式裝備的五十七團駐守宣家堡。五十七團受過美國教官訓練,參加中國遠征軍到緬甸與日寇作過戰,戰鬥力很強。團長名叫鍾雄飛,少將軍銜,40多歲年紀,高個兒,胖圓臉,湖南人,行伍出身,驕傲狂妄,目空一切。他大言不慚地說:“如果共產黨能夠從我手裡奪回宣家堡,他們就可以扛着槍,一彈不發進南京!”
宣家堡南、西、北三面環水,四周有土圍高樓和各種工事,易守難攻。粟裕命令麾下的猛將陶勇親臨第一線,利用我軍善於近戰、夜戰的特長,巧妙地在敵人疏於防範、河溝環流的側後方發起突然襲擊,不到天明就攻佔了宣家堡,鍾雄飛不得不束手就擒。但鍾雄飛不服輸,他悻悻地對俘管幹部說:“你們這種打法我從來沒有碰到過。我們正規部隊作戰是一個團對一個團,而你們是人海戰術,以多打少。如果你們也來一個團,我敢打賭你們打不過我們。”
人民解放軍對俘虜實行寬大政策。經過一段時間學習后,鍾雄飛態度有所轉變。釋放時,除發給他回湖南老家的路費外,還發給他一筆生活費,希望他不要再回到國民黨部隊打內戰。
然而,僅僅過了10個月,俘管幹部蔣惠泉在處理孟良崮戰役中的俘虜時,又意外地碰見了少將團長鍾雄飛。他感到很意外,就問鍾雄飛是怎麼回事。
鍾雄飛長嘆一聲,喟然說:“唉,沒辦法啊!去年我剛離開貴軍,一路上到處是國軍的崗哨,到處受盤查,後來我乾脆說明我是少將團長,這一說不打緊,我被送到了師部。天霞師長是我的老上級,他說你回老家后怎麼生活啊,還是再干吧,我想想也有道理,謀生難啊!於是我又當了團長。但經過貴軍的教育,我懂得貴軍的政策,所以這次與貴軍遭遇,只打了幾槍,我就下令部隊停止抵抗。就這樣,我又過來了。”
“求求你們,救我一命啊!”
1947年5月16日下午2時許,我軍突擊部隊已逼近國民黨整編第七十四師指揮所的山洞。敵師長張靈甫歇斯底里地下令洞內的副師長蔡仁傑和幾個旅長“集體成仁”。這時,一向跟張靈甫私交甚篤的五十七旅少將旅長陳噓雲斗膽直陳,對張靈甫勸說道:“師座,聽我一句話: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
但張靈甫斷然予以拒絕。陳噓雲不想死,就乘機溜出了山洞,不料一顆子彈飛來,打在他的左肩上。他跌跌撞撞跑了幾步,就猝然倒在山坡上,鮮血直流。一位解放軍戰士衝到他面前,見是一位國民黨將軍,立時火冒三丈,拉動槍栓就要斃了陳噓雲。陳一看生命危殆,就大喊“救命”。說也巧,華東野戰軍第四縱隊十一師政治部副主任陳茂輝正好來到跟前。陳噓雲打量來人,見他身後跟着幾個警衛員,估計是個大官,連忙掏出一張名片遞上,說:“我了解貴軍的俘虜政策,請救救我的命吧!”
陳茂輝接過名片一看,上寫:“整編第七十四師五十七旅少將旅長”。他知道國民黨軍在一年多前整編時,把軍改稱整編師,軍長改任師長,把師改為整編旅,師長改任旅長。這麼說來,陳噓雲這個旅長,原是個堂堂的師長哩!
陳茂輝指示戰士要堅決執行俘虜政策,並命令身邊的警衛班長把陳噓雲背下山去。孟良崮山上怪石嶙峋,荊棘叢生,根本就沒有路,加之戰鬥正在進行,彈片橫飛,每走一步都很艱難。
這時陳噓雲昏厥了過去。有的戰士提出把他拋棄,讓他“聽天由命”吧;有的主張把他先放一放,等殲滅了敵人後再來處理他……正說話間,陳噓雲又蘇醒過來,連忙大聲喊道:“求求你們,救我一條命啊!救我一條命啊……”陳茂輝說服戰士,命人找來一副擔架,把陳噓雲抬下了孟良崮。在華野指揮所,陳茂輝遇上了老上級鄧子恢,連忙向他報告說:“首長,我們抓到了一名俘虜,還是個國民黨少將。”鄧子恢拿過陳噓雲的名片一看,笑道:“好啊,你立了一功哇!”接着吩咐說:“此人流血過多,告訴伙房,打兩個雞蛋給他吃,讓他補補身子。”在戰火紛飛的第一線上,兩個雞蛋該是多麼金貴的“高級營養品”啊!5月22日,新華社前線記者訪問了陳噓雲,他回顧了在臨沂北的孟良崮國民黨軍慘敗的經過。記者告訴他:國民黨中央社宣傳共軍的十七個旅在臨沂被國軍殲滅。陳噓雲一聽就氣憤地說:“那是放大屁!中央社一貫造謠,是個出了名的謠言公司。”
後來,陳噓雲被送到華東軍區解放軍官訓練團學習改造,全國解放后被特赦,后回到南京定居。1980年被選為南京市第六屆政協委員。
“我和你們粟司令是朋友”
1948年夏的豫東戰役,是粟裕軍事生涯中的得意之筆,而活捉國民黨第六綏靖區副總司令兼第七兵團司令區壽年,則是最為精彩、最富戲劇性的一幕。
區壽年是廣東羅定人,1902年出生,17歲投軍,從排長、連長、營長、團長當到師長。1932年淞滬抗戰,他任十九路軍八十七師師長,英勇殺敵,打出了軍威。
1937年他擢升為中將時,年僅35歲。1947年升任第六綏靖區副總司令。次年夏,又被蔣介石“欽定”兼任新組建的第七兵團司令,讓他率7個師參加“圍殲並活捉粟裕”的戰鬥。
粟裕在陳毅去中原軍區后出任華東野戰軍代司令員兼代政委。在豫東戰役中,他打開封的戰略意圖是“釣魚”,想引誘邱清泉的整編第五軍“上鉤”並全殲之。不料區壽年卻孤軍突進,被粟裕調兵遣將團團包圍在河南省睢縣和杞縣之間的龍王店地區。在“總攻龍王店,活捉區壽年”的口號鼓舞下,華野主力部隊以排山倒海之勢向敵猛攻。從6月27日晚激戰至7月2日凌晨,敵基本被殲,只有鎮中心的敵兵團部和七十五師師部還在頑抗。這時,奉蔣介石之命趕來增援區壽年的邱清泉、黃伯韜兩個兵團已推進到離龍王店僅2.5公里之遙,炮聲已清晰可聞。
為了最後解決戰鬥,我軍集中火力又向敵指揮部猛攻。忽然,敵人的4輛坦克轟轟隆隆開了出來,橫衝直撞撲向我軍,企圖殺開一條血路逃之夭夭。
解放軍戰士奉命向敵坦克猛打,有的還跳到坦克上,敵坦克不得不停下。兩個穿將軍服的敵人渾身發抖從坦克中爬了出來。他們一看周圍都是持槍緊逼的解放軍,頓時往坦克底下鑽。
“出來!出來!我們優待俘虜。”華野第六縱隊十八師五十二團八連二排排長印永鑫,用腳踢着兩名敵將官的腳底板,邊踢邊吆喝着。
敵將官從坦克底下戰戰兢兢地爬了出來,其中個子較高的將軍說:“快……快送我到你們粟司令那裡去,我和他是朋友。”
剛剛在戰鬥中負了傷的一個參謀,用腳踢了踢高個子將軍,說:“你算什麼玩意兒!我們粟司令員哪會有你這樣的朋友?”高個子將軍連聲說:“不要打我,不要打我!”邊說邊從口袋裡掏出一疊美金,並摘下手錶、金戒指,送給印永鑫。印永鑫當即拒絕,說:“我們不搜俘虜的腰包。不過,我們要沒收你的武器。”
在旁的五十二團參謀長袁捷仔細打量這位高個子國民黨將軍,見他長方臉盤,鷹鉤鼻子,眉毛濃黑,臉皮也黑乎乎的,認出了此人就是敵第七兵團司令區壽年。
區壽年參加過南昌起義,時任粵軍第十一軍二十四師七十團團長。二十四師師長是共產黨員葉挺。粟裕曾在二十四師教導隊學習。教導隊的近千名學員幾乎都是共產黨員和共青團員。南昌起義時,葉挺率領的二十四師包括七十團和教導隊都參加了,所以區壽年自稱跟粟裕是朋友。不過他後來跟蔣介石走上了反共反人民之路,與粟裕分道揚鑣了。經過學習改造,區壽年於1950年被釋放,1954年任廣州市政協委員,次年任政協常委,還擔任了民革華南臨時工委宣傳委員。1957年1月病逝於廣州。
(摘自《文史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