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孝紀
幾天前,曉明從廣東打來電話,說他準備出版一本詩集,是香港書號,擬回老家印刷。我脫口說,香港書號在大陸是不認可的,各級作家協會不會認定為公開出版物,也不能公開銷售。然而,我立刻就為這句話懊悔了,於一個生活在社會最低層為養家糊口而賣苦力的詩歌作者而言,上面的理由算得了什麼呢?關鍵是,這樣出版詩集,能最大幅度降低成本。其實,當今浮浮躁躁的世道還有幾個人會買詩集來看呢?便是名詩人的作品也少有問津者,何況暫少為人知的曉明。
與曉明相識,已經十多年了。記得初次相見是在郴州的一次詩歌討論會上,臉色黝黑,個子單瘦,其貌不揚,一交談,竟口若懸河,相見如故,互留了電話。以後,我在報社做記者,不時去桂陽採訪,其時,他在桂陽縣城開一輛破三輪車拉客,偶在他家歇宿,他便拿出他的詩作來,泡一壺熱茶,徹夜長談。
曉明出身農村,父親曾是縣城一企業工人,但很早就去世了。因此,曉明沒讀多少書,也早早地招了工,成了父親單位的一名普通工人。只是世事變幻太快,企業沒幾年就倒閉了,剛走出農村的曉明,成了下崗工人。為了謀生,他很早就去了廣東打工,在工廠的流水線上勞作,換取微薄的收入。
在廣東打工期間,曉明詩作泉涌,寫了以《在別人的城市》為代表的一系列打工題材的詩歌,這也是他詩歌創作的第一個高峰期,其間,他的一些詩作先後發表或獲獎,著名詩人汪國真對他的詩歌也讚譽有加。曉明本人甚至一度被刊物評為“十大傑出打工詩人”。
從廣東回來以後,曉明結婚生子,先後兩段婚姻,三個子女,生活十分艱難,而他身無長技,只能販賣他的死力氣,曾有多年時間,他靠踩三輪車拉客為生。在桂陽縣城,曉明是一個知名人物,這位詩人車夫和他的破三輪,曾是這個熙熙嚷嚷的小城市流動的風景。
生活的失意並沒有讓曉明停下他的寫作,相反,在做三輪車夫這些年,他寫出了愛情長詩《驛動的散曲》、《呢喃的情歌》等一大批詩作。為了謀一點生活費,他創作發表了一大批歌詞作品,其中《舞起中國龍》、《梨山之歌》在中國民歌演創大賽上獲金獎;《走陽山》等歌詞被當地的山水旅遊節作為主題歌拍成音樂風光片。
曉明後來賣掉了他的破三輪,據說縣城要擴容提質,有礙觀瞻。幾張嘴巴要養活,無法,曉明又只得去了廣東,繼續他十幾二十年前曾經熟悉的職業,進了工廠的流水線。於一個普通的勞動者而言,他是知足的,每月能用身體力氣和時間換來二三千元的收入。於一個詩歌的堅守者來說,他依然是達觀的,他以他艱辛的歲月為背景,更加深刻地認識了這個社會,因此這個時候他的詩作,諸如《在公交車上》、《租房》、《無眠的加班夜》,更增加了生活的厚重和質感。
曉明今年已經43周歲了,他的心依然年輕,心裡依然還能吐出詩來,於此而言,我祝福他,並深深地羨慕。
2014年6月7日寫於浙江餘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