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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他的“理想”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一

  大學畢業后,在家閑居的日子已有一年多了。近來,兩種力量對他的心的撕扯更加厲害了。一面是親人的愛,一面是自己的“理想”。

  親人早晚敦勸他儘快考取公職,謀得一份穩定的工作——這是不對他的心思的。然而自小怯懦的他又不忍心直起嗓子反抗。一方面,他明白,無論如何,親人的出發點是好的,反抗意味着對親人的愛的扼殺;另一方面,奶奶的身體已是大不如前,他不願惹她生氣。

  想到這裡,他的心不禁顫個不停,甚至感到些微絞痛。他試着去和親人洽談,說說自己的想法,可最後免不了被他們的他不能接受的觀點逼到鉗口結舌的地步。

  他落入了重重的糾結之中。

  現在,距離公職人員錄取前的筆試只剩一個半月的時間,親人對他催促地更緊了。昨晚,他們竟自作主張地鎖起了他的書櫃。他第一次衝著他們喊了起來。他們沒有理他,板著臉離開了。

  他猛烈地感覺到“通往理想之路”的困難。他沒有想到自己最愛的人,或最愛自己的人竟也會成為這條路上的攔路者,或者至少他們的力量竟會讓自己如此手足無措。

  他憤憤地攥着面前的鐵鎖,使勁地拽着,他要救出自己的“理想”,他要救出自己。

  同時,他明白他不會成功,就像他後面看到的那樣。他天生是個怯懦的人。

  二

  他的“理想”是在三年前萌生的——那時他大學三年級,至於具體的誘因,目下已是一團模糊的東西,看不到輪廓。

  迷濛的早晨,他驚訝的發現:他開始不知不覺地抵抗學校安排的課程;課堂上去的次數越來越少;老師與同學的提醒越來越多地被歸於置若罔聞;圖書館去地越來越來頻繁。

  他感覺體內似乎有個飢腸轆轆,嗷嗷待哺的孩子,更詭異的是這個孩子似乎知道自己要吃什麼,自己要吃的東西在哪裡,而他在這種詭異里緩緩地沉入了一種被驅使的漩渦中。

  他忘記了學校的課程,忘記了課堂,忘記了考試;他只有圖書館,只有圖書館三樓東北角的那些厚薄不一的著作,只有他心中的孩子。

  他對舍友們宣布:他已經不是他,他是個孩子——一個飢腸轆轆,嗷嗷待哺的孩子。

  舍友們嘲笑他,揶揄他,排斥他,說他是“幼稚的人”。

  有一次,他想見見同班的那位姑娘。剛步入大學不久,他便是喜歡上她的。只是怯懦讓她成為了他心中一首被深深潛藏起來的私曲,他只能在人群中用目光吟一吟,在暗夜裡用思緒唱一唱。這件事,他做到了守口如瓶,沒有對任何人提起。漸漸地,他習慣了這種狀態,他對自己說:也許註定他的愛情是無聲的,任何語言,任何行動都是對它的踐踏與褻瀆,就讓它在自己心靈之光的呵護下靜靜存在着,未嘗不好。

  早晨,他早早地起床,梳洗,穿衣,精神抖擻地準備去教室。舍友們見了,哈哈地笑着:“怎麼?又讓我們重新認識你一次?”他不敢說話,淡淡地笑着。

  進教室時,他選擇從後門進,他坐在了緊挨着後門的第一個座位。他想,這樣既方便吟心中的私曲,又方面中途逃跑。

  他長吁一口氣,輕輕地滑入等待。上課鈴響了,女孩沒有出現,他的心有點緊了。老師時高時低的嗓音在教室中縈繞着,他想着女孩在某一刻會突然破門而入,那時,連她的臉也是可以看一會兒的。可是,沒有,被輕輕掩着的門板一動不動的兀立在陽光里,記得先前即使有一絲風吹草動,它也會被帶動着晃一晃的,怎麼現在竟也似換了個樣似的?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他越發坐不住了。老師的激昂,同學的熱烈,還有他們一起討論時的談笑風生,他已是看不懂,亦是看不慣了。他想他們的世界是不適合自己的,自己在這裡就是個漂泊遠方的羈旅的過客,包圍自己的只有孤獨與無助。

  他打算儘快離開這裡,儘快回到自己的世界,那裡才是家,那裡他才可以挺直腰桿底氣十足的生活。

  他決定了,他要離開。

  決心未落,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驚了他一跳。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神情變得乖張,眼眶不停抖動着,嘴巴也變了形。當他意識到這個聲音的確就是自己名字的發音時,他已赤裸裸地釘在了眾人的目光下。

  汗水從他無處逃遁的軀體一涌而起,濡濕了脊樑,他感到一種涼颼颼的無助。他再一次從眾人的目光中看到了嘲笑,揶揄,排斥。

  回到寢室,他想哭,他想讓腦袋昏脹起來,卻是哭不出來,便一股腦的扎入了浴室。浴室里,順着胸膛不斷滑下的水流,他開始顫慄着撥弄下體,他要忘記一切,他要睡過去。

  三

  經過那次的摧殘,對於課堂,他望而卻步了。沒有人知道他的雙手在做什麼,沒有人知道他的心在想什麼。

  漸漸地,眾人似乎忘記了他,或者說習慣了他。平日見到,也勉強可以囅然一笑。只是他明白,現在這笑中又多了一層哀矜。

  到這裡,他的心下異乎尋常地倨傲起來,他開始看不起他們,他認為他們是真正怯懦的人,他們可以怯懦到不敢正視一個面對了自己內心的人。

  同時,他又暗暗生出一種報復的心理。他要證明自己的選擇是對的。他要讓眾人因為他們的愚昧而後悔。

  這樣想了之後,他把“理想”抓得更緊了。他更加勤奮,更加用力地向“理想”奔去——就像一個看到了在遠處向自己招手的母親的孩子似的。

  “理想”給他的回報亦是可以感知到的。比起以往,自己在做什麼呢?這樣下去果真是正確的么?這樣的生活果真是自己想要的么?······,很多像這樣問題很少再問自己了,因為“理想”早已給出了回答,而他信任“理想”。

  同學中間開始有人用另一種眼光看他了,他們說:他生來便有一顆不安穩的心,他敢於面對不安穩,他是勇敢的。

  對此,他和氣的接受了。同時,他明白,他的路還很長,“理想”是在遠處招手,可投入它的懷抱並不是容易的,他要更加勤奮才是。

  實踐中,他發現:勤奮很容易,可堅持下去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人性中的懶惰時常捧着鮮花,向他稜角分明的嘴巴內灌入蜜糖,試圖讓他屈服膝下它——喜歡看這樣的漢子在腳邊奴顏婢膝的樣子,它天生以此為樂。

  每當“堅持”與“妥協”兩種聲音鏖戰的時候,他就陷入一種空虛的焦慮中。有一次,他打算面對這種焦慮,希圖通過大腦的剖析撕碎它,結果卻不無擔心的發現:他有些神經質了。他看到,他把左腿緊緊地搭在了右腿上。一會兒后,右腿的血管由於受到擠壓而呈現出一種憋悶感。於是,他想抽出右腿,結果卻是不能。他的每根神經都繃緊了,每塊肌肉都僵硬了,它們不允許它這麼做,他已不能支配它們。

  他絕望地看向早晨的陰霾鋪滿昨夜晴好的夜空。

  四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本就不擅交流的他內心又籠上了一層陰鬱與恐懼。在別人看來,他似乎不會笑了,因為他總是板著臉在冥想什麼。別人沒有勇氣觸碰他,他沒有勇氣觸碰別人。

  原先的好朋友已是很少聯繫了,家人親戚打來電話,聽到的是支支吾吾地搪塞。

  有人說他有心理疾病,他便更怕了。他不知道心理疾病是什麼,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這輩子與那玩意兒扯上關係。他驚悚地看着鏡中日益消瘦下去的容顏,感到深深的孤獨。

  他想,他只有“理想”了,“理想”奪走了他的一切,卻留下了一顆不甘睡去的心。心裡這樣想着,手中便抓得更緊了。

  他把所有的力量都使了出來,衝破阻擋,奔向“理想”——就像奔向在遠處招手的母親。

  五

  現在,他只會在兩樣東西面前駐足了:愛情和性。

  從對兩樣東西有朦朦朧朧的渴求開始,曾幾何時,他懵懂地以為這兩樣東西是統一的。至少他會在同一個人身上找到它們。

  先前提到,他的怯懦不但使他沒有勇氣對喜歡的姑娘坦露心腹,而且使他為這種“沒有勇氣”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幸運的是,怯懦不會永遠穩定地猖狂下去,在某種力量的打壓下,它也有不敢說話的一刻。

  皎潔的月光,柔暖的晚風,快活的鳥鳴為浪漫鋪開了毯子,他提腳走了上去。要強的他堅信他的心在今晚會受到愛情女神的滋養,會變得更加剛強。他去了,他說了,他如願以償了——卻是以另一種方式。女孩盯着他的眼睛,輕輕說了句“祝你幸福”,便一溜煙不見了。

  他第二次去了,他第二次說了,他第二次得到“祝你幸福”;他第三次去了,他第三次說了,他第三次得到“祝你幸福”······終於,摻雜了些許虛榮的自尊心被摑了一個耳光似的一跳而起,逼着他暗暗起了誓言:以後不再找她。

  他做到了,他沒有再找她,只是偶爾會通過側面的一些途徑了解她的近況,這時會有一個前提是必不可少的:他要確定她不會知道。

  至此,愛情與性可以分開的事實在這個精神體系還不完善的羸弱的軀體上得到了實踐。

  他說:愛情是精神上的需求,性是肌體上的需求,可悲的是,在他那個年齡,後者比前者來的猛烈一千倍,一萬倍。

  六

  自從一次偶然的機會中,他得知了手指可以緩解性的需求后,他沉迷其中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這對他的身體來說定是一種摧殘暫且不說——因為在這一點上,他有郁達夫,莫泊桑兩位先生作伴,——他卻對手指這一排遣方式不滿足了。

  他強烈地渴求着一次激情澎湃的“同床共枕”。

  對於一個面貌韶秀,外加內心因為“理想”的加入而逐漸厚重起來的男生,在大學這片天地是吃香的。很明顯,他清楚這一點。於是,平日里他會有意無意的揣起一顆倨傲的心,抬着頭,目不斜視地穿過一個又一個喧嚷的人群。他知道有女孩興奮地望向他呢,只是不會屈尊回報人家一眼,反而走的更急了。他想着,她會追上來,她會抓住他的胳膊,笑中含羞的希望可以和他認識。

  他是對的,只是低估了女生的矜持的力量。他一直沒有等到這樣的女孩。

  與此同時,下體揮之不去的叫嚷讓他的腦袋越來越多的處於一種缺乏理性的,讓人討厭的狀態。

  有一天,他終於願意把頭稍微低下一點了,於是,他和她認識了。他不喜歡她,她的淺薄讓他討厭,她對於他只是一種肉慾的需求。他從來沒有對她談起他的“理想”——他引以為傲的“理想”,直到他們終於躺到了一張床上,她滿足了他后,他才若有若無地對她講了一點時常會懷念的高中的事情。

  出人意料的是,那晚之後,他再沒有找過她。他驚異地發現自己被良心上的不安捶打地如此痛苦。雨夜裡,他跑着到她的宿舍樓下,想對她大聲的喊一句“對不起”,可——終究是放棄了。

  他認定以後即使只能用手指,也不會再低下頭了。

  只不過,這次沒有如前一次的誓言一樣,得到分文不差的執行。他想着,他可以用金錢去買,這是等價交換,你情我願的,誰也不欠誰。

  深夜,他一個人在燈光零落的大街上穿梭着,口袋中掖着準備好的鈔票。這一次果然不一樣,大家利利落落的就完事了。他掛着一臉諷刺的笑跑回學校。回到寢室,伴着此起彼伏的酣暢的呼嚕聲,他想起女孩歡喜的數着鈔票的樣子,一股噁心從胸腔中一涌而起。

  這樣去了幾次之後,他得出了一個結論:性的要求之所以異乎尋常的猛烈,根本原因在於精神的空虛,或者說情感的空虛。

  他用這條結論指引他以後的行動了,這一點認識他的人可以看到。

  他對自己的行為也是越來越滿意。可能是作為某種帶有虛幻性質的回報,歲月為他送來了一泓感情的清泉——即使後來他因為把這種類似愛情但不是愛情的感情錯當愛情而苦惱,但對於當時的他來說,無疑是忘我的樂在其中的。他是在臨畢業只有兩個月的時分認識她的。她敞亮的大眼晴和溫柔的細語總能為他陰冷的心扉送上一抹煦暖的陽光。

  記得當他第一次發現他們的手糾纏到一起的時候,他驚異的叫嚷着:“這玩意是怎麼弄到一起去的呢?······是怎麼到一起去的呢?······你說,你說說啊······”。他帶着她去看電影,他帶着她去坐火車,他送她自己平日里最喜歡的書本,他看到她為自己流下甜甜的淚水時,他感到多麼幸福啊?

  他要離校時,她擁着他不肯離去的場景,至今記憶猶新,只是換了一種色彩,一種基調。幾個月後,他向她承認他時常會想起的是那位笑着說“祝你幸福”的同班姑娘。

  他說:由於沒有愛情,所以不能觸動心底,所以終將被時間的風吹散——即使曾經光芒萬丈。

  七

  色彩斑駁的天空低低地捂着濕冷的大地,好似一位年邁的母親捂着生了病的嬰孩。“沙,沙,沙······”她的眼淚掉下來了,帶着溫度掉下來了,她要告訴自己的孩子,母親就在身旁。孩子的臉上開出了一朵朵暗色的小花,閉着眼望向母親。母親輕輕地呼吸拂動着孩子綠色的衣裳,這衣裳竟是隨着呼吸舞動起來。“啾——”他們的鄰居發出一聲嘶鳴,似乎在抱怨着母子倆要是可以對話該多好啊!

  畢業時,他帶着理想回到故鄉,這是大學四年唯一一樣他緊抓不放的東西。他要在故鄉,他要在親人的身旁,繼續向它邁進。他狂喜地認為,親人會支持他的。

  然而,一次又一次的爭吵,使他陷入了沉思,望着眼前無比美麗的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