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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打麥場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大麥黃了小麥黃,男男女女都上場。”打麥場記錄了一個時代人們團結協作艱苦奮鬥的勞動場景,打麥場留下了那個時代人們對豐收的喜悅熱情和期望。打麥場既是一個揮汗如雨克敵攻堅的總戰場,又是一個激情滿懷歡呼勝利的大會場。在我幼年的記憶中,打麥場就是鄉村老家那個時期的一幅最精彩、最壯美、最凄婉的風景畫。

  難忘那一車車從四面八方飄來的“雲朵”,難忘那一道道築起的小山似的麥垛,難忘那驕陽似火下繞着圈轉動的熱騰騰的石磙,還有那時不時揮動的長鞭和清新悠揚、韻味十足的吆喝。場地邊豎起的如林般的桑杈、揚叉、木杴、掃帚和落笆,靜靜地作着短暫的休息,那一布袋一布袋灌好的金燦燦的麥粒發出了誘人的清香。火辣辣的南風,裹滿了幸福的人們的歡聲笑語,一波又一波,一浪高過一浪地傳向遠方。記得這個時候,前來打熱鬧的還有成群結隊的雀兒,嘰嘰喳喳,起起落落,蹦蹦跳跳,飛來飛去,熙熙攘攘,好似趕集赴會,又像衝鋒陷陣一樣。

  想起那個時候的麥收,真的就像打仗一樣。每年從小滿會開始,人們便準備好了武器彈藥,憋足了勁兒。當輕輕的柳絮飄過,金黃的油菜花開過,麥收的戰鬥就真的悄悄地拉開了序幕。首先變化的就是場地上,剛收割的油菜地顯得非常空曠,“好雨知時節”,一場夜雨澆后,濕漉漉的泥土綻放出幽幽的芳香。在薄霧冥冥的清晨,老把式早早地套上牲口,一路歡歌地來到場地里。當火紅的太陽升起的時候,圓圓的厚重的石磙一遍遍碾過,覆蓋著泥巴的青柳枝做成的拖把一道道掃過,瓷瓷實實平平坦坦的場地便泛出無比的光亮。打麥場,這寄託着人們無限熱望的打麥場,就這樣搖身一變閃亮地展現在人們的面前。

  “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布谷鳥的叫聲,喚醒了熟睡的人們。月亮還沒有落,沙沙的磨鐮聲已經響起。收穫的時候到了,興奮的人們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一個個精神抖擻地投入到了麥收第一線。當耳邊傳來騾馬“嗒嗒”的蹄音和“晃啷啷”的鈴聲的時候,一朵朵流動的“蘑菇雲”漂到了場里,很快蘑菇雲四散開來;接着,場地里便堆起了一座又一座金山。當一座座金山連成一體、形成一道道麥子的長城的時候,田野里滾滾的麥浪已基本匯聚到了雄偉壯闊而激情澎湃的打麥場上。

  記得那時,風起雲湧的打麥場,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鬥。這場戰鬥的勝利,很大程度上往往取決於天時。因此,在當時,看天氣、聽預報,就顯得至關重要。總體感覺,那時的雨,要比現在的年份多;不過,那時的天,也比現在的天藍得多,風也輕柔得多。人們一旦確定哪天是好天,太陽剛一出,地皮才發白,只要一聲召呼,轟轟烈烈的扒垛攤場的戰鬥就打響了。

  年輕人爬到高高的“山”頂,揮舞着桑杈,向下翻;壯年人拿起了抓鉤,惡虎掏心般的,攔“腰”使勁錛;婦女們將桑杈並在一起,吆喝一聲,猶如排山倒海似的同時向前推。很快,長牆被扒出了豁口,小山被削平了;場地上,一撥撥推來的麥子,高高低低,如洶湧的波濤,浪起潮湧似的。年齡稍大的,掂起木叉或揚叉,從邊緣把推送來的麥子抖擻開來,勻散開來。太陽升高了,紅紅的臉變得白亮起來,熱力輻射,煥發出耀眼的光芒。微風吹拂,抖開的麥子一簇簇的,開闊的場地像一片涌動的海。

  將近中午,是勻場的時候了。也不待吆喝,人們從田間地頭又陸續來到場里。這時候的打麥場上,麥稈已經脫去了攤場時的潮氣,先前的那點微黃的水色全部泛白,麥的香味似乎更濃了,但麥子並沒有變輕多少。人們勻散着從不同的角落,選擇一方地盤,一邊抖動,一邊將麥子支立起來。陽光開始發威,一股股熱氣迎面撲來,麥子的葉片已經招架不住,乾枯地卷了又卷;麥穗有的綳不住嘴兒,嗤着牙在笑呢。半個小時的功夫,場地上,麥子全都支蓬了起來,遠遠望去,讓人容易想起擠滿無數只貨船的碼頭。

  當人們中午在家趁吃飯小憩的時候,麥場里,無一絲兒風,太陽的熱力正旺。一場自然的媾和在光天化日之下進行。毒辣辣的陽光照到麥子上,麥子似乎發出了磕磕巴巴幸福的的脆響。當即就有飽滿的麥粒經不住誘惑,脫穎而出,露出金燦燦亮堂堂的肌膚;有的笑得合不攏嘴,把陽光浴當作再舒適不過的享受。不要認為那是一種煎熬和炙烤,呻吟過後,必定是新生和希望。這是麥子最狂熱的時候,也是太陽最煽情的時候,麥子和陽光在使勁的熱吻,它要用盡最後的力氣最大可能地吸收大自然的激情和營養。

  鞭的炸響,打破了麥子的美夢;呼哧呼哧的杈聲,打卧了陶醉中的麥子。牲口進場了,吱扭吱扭,石磙轉動起來了。碾場開始了。膘肥體壯的牲口滿身是勁,吃得飽、睡得足,為的就是踏平這麥浪。老把式一手扯着韁繩,一手揚鞭,呦呵呦呵,堅守着陣地。一圈一圈,石磙壓過,近處似乎能聽到呼啦呼啦的聲音。那不是在下雨,那是籽粒的集體大逃亡。圈兒越來越大,像水中的漣漪逐漸展開;一片又一片,洶湧的波濤不見了。場地上,像風平浪的海面,泛出一閃一閃的光亮來。

  老把式讓牲口靠邊略微一停,又在石磙後面加了一個半圓形的紅石板,我們當地通常叫做落(lao)石。加上落石后,石磙變得明顯比先前沉實多了;牲口用力多了,也變得老實了。當然,連磙帶落(lao)的,麥粒下的更快了。這個時候,老把式已經將韁繩拴在了腰間,兩手搖鞭,還能和鄰近的同事搭上腔。說說收成,談談經驗,不時地打個響鞭。不知轉過了多少圈,麥稈變作了麥秸,麥穗碾成了空殼。鳥雀飛過,天上的白雲好像凝固了一般,悠悠地時光隨着石磙的轉動在悄悄地流逝。

  一位長者走進麥場,從地上抓把麥秸看了看,是翻場的時候了。領班人一聲吆喝,歇足了勁的人們,拿起桑杈,便衝進了麥場。各自靠着,從一角繞起,幾十人前後相繼,將沉在下面未碾好的的麥子兜過來,挑勻散。大家有說有笑,勞動的歡樂和快感似乎就在於那一插一翻、進進退退之間。偌大一個場面,翻起來要比攤的時候輕易得多了,一來一去,簡直就像再跳一場集體舞,那清脆的鞭聲,悠揚的吆喝聲,夾雜着桑叉觸底的咣當聲,便是這舞蹈的樂曲和節奏。整個翻場的過程,十幾分鐘也就完成了。

  翻場過後再碾,輕鬆多了。麥子大部分的籽粒,已經脫落,只需掩着滾帶着落石轉上幾圈,就到了起場的時候。起場也叫收場。收場時,先將碾壓好的麥秸抖乾淨,不要讓裡面裹挾麥粒,然後一茬一茬地疊加好,等着壯勞力杈起挑走。挑家不僅需要力量,而且還要有一定的技巧。撲子打好后,桑杈的三個齒必須對準正中杈實落,雙手緊握杈把稍上些,身體下蹲,左腳立穩,右腳猛踩杈把根處,手一使勁,一杈麥秸便像傘蓋一樣立了起來。

  麥穰挑完后,再用摟笆輕輕一摟,便可隆剩下的帶糠的麥粒了。這個時候,一般要看看風向。隆起來的長龍般的帶糠的麥籽,通常叫做麥穩子。根據場片的大小和揚場的方便,一個偌大的場面,常常可以隆到兩三穩子。穩子的走向,最好能同風向呈垂直關係。記得那時,我們當地經常刮東南風,因此,無風的時候,我們常常隆成東北西南的走勢。當然,有風就直接按風向確定了。

  揚場是個技術活,一般都是由有經驗的壯年人乾的。揚場,頭一遍常常用專一的木製揚叉,撩起來在空中要撒成一條線,麥籽最好要往上走。這頭一遍,麥糠較大較多,揚起來容易盪得鼻眼都是,最好戴上一頂草帽。第二遍就乾淨多了,但還有一些帶殼的麥粒,也叫麥餘子。揚第二遍的時候,揚叉就需要改換成木杴了,麥籽也無需灑的太高,但需要一個打落子的。打落子就是拿把掃帚在麥籽上輕輕地掃來掃去,只要將麥餘子和麥籽粒分開即可。

  打麥場上的活兒,一個接一個。當然,有輕有重,有的需要體力,有的需要技術。即便是需要技術的也離不開體力。收麥打場,是一年四季中最繁忙的時候,也是鄉民付出最大的時候。當然,也是收穫最豐盛的時候。出力流汗不說,有時遇到不順的天氣,即使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還是眼睜睜地看着麥子泡到水裡,無能為力。

  那個時候,人戰勝自然災害的能力還想當差。每逢收麥,最令人擔驚受怕的是突然而來的雷陣雨。你可以想象,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把垛扒開了,麥也攤上了。正等太陽曬呢,突然,烏雲遮住了太陽,一陣風刮來,電閃雷鳴的,好幾十畝的麥子平攤着,誰願意讓一年的收成泡湯呢。收吧,可你又不知費了多少力氣,疲憊到了極點,近乎於癱軟了。但還未等你喘息,雷干呼隆了一陣,雨又遠了,太陽出來了,讓你哭笑不得。

  這還是好的。有些時候,麥場已經碾上幾遍了,或者是已經碾好了,正要起場呢。突然,天昏地暗,下起了瓢潑大雨,這是真是哭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怎麼辦,還得拼着命搶着去干,能奪回多少是多少。每個人都淋得像落湯雞似的,臉像花貓似的,累得腰酸腿疼,勉勉強強,泥泥巴巴地攏到起一起,天又不下了。老天爺有時真是會捉弄人,讓你哭天無淚。有人常常經受不住這樣的折騰和打擊,往往過一個麥天,就好像得一場大病似的。

  如今的收麥,全是機械化操作,人們只需靜坐在麥田路邊,等待聯合收割機把收穫來的麥粒自動控制地放入容器里,麥桔桿就地還田,成為了肥料。原來一個月的累死累活的勞作現在也就不幾天,平時外出打工,到時等着麥籽或收錢就可以了,因為有人連麥也不存了,直接交給了糧庫。打麥場再也派不上用場,早就淡出人們視野,逐漸為人們遺忘了。回頭想想,打麥場也確有無窮的樂趣,正是那時的艱難,才給我們前進和奮鬥的勇氣。感謝這個偉大的時代,創造屬於我們的輝煌。

  別了,打麥場!